鱼吻(第2/6页)

她果断地告诉自己,这是个开始落魄的男人。他怎么了?从以往聊天时他对生活的各种理解,对服装对食品对书籍的掌握和理解程度来看,他最起码过过优越的生活。那他现在是怎么了?有一次,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他随手买了一份报纸。她注意到他看的是招聘专栏,于是装作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想找工作啊。他竟头也不抬地说,是的。她的心一沉,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失业了?他说,是。她不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报纸迅速翻了一遍他便扔进了垃圾桶。两个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他突然问了一句,我失业了,你还打算和我继续交往吗?她一愣,然后笑着问他,你觉得呢?他不说话,过马路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她习惯性地把一只手放在他手里。他牵着她过马路。在那一瞬间,她的泪差点出来了。他已经给了她这么多的惯性。原来仅仅是惯性就可以让两个人血肉相连?她该怎么办?及早收手保全自己?可是她不忍,真的不忍。她既然无法让自己锋利起来,那么她必须知道这个谜后面的男人。这样她才不会让自己彻底迷路。

所以那天,当他说自己是从首都医科大毕业的时候,她是惶恐而狂喜的。狂喜的是,他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不再是那么顽固的一个圆,无法打开无法触摸的一个圆。惶恐的是,她要看到他的真相了,这让她觉得害怕与不知所措。就像很多深渊,一辈子不去看到更好。可是,她说服不了自己。他对她的诱惑是双重的,温暖与好奇,都是那么致命。

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因为他从来不问她任何问题,她也是首都医科大毕业的。只不过如果他说的九四级是真的话,她比他低五届。也就是说他毕业的时候她刚进校。不管是真是假,她一定要抓住这根稻草。她转两路公交车回了趟首都医科大。学校里有三个留校的同学,其中一个还是她大学时很要好的朋友彭鹃。找到了彭鹃,两个人像上学时候一样嘻嘻哈哈地捧着一杯奶茶满校园乱转。转了两圈,彭鹃说,说吧,来找我干什么,你这没良心的没事才不会找我呢。韩光说,那你可一定要帮我。告诉你,我最近认识了一个男人,是咱们的校友,是九四届的,你在学生处工作,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资料。彭鹃说,你怎么对人家这么感兴趣啊,九四届的,电脑上哪有他们的资料。韩光急了,无论如何你一定帮我打听一下,你们留校的老师一定有九四届的,你真的帮我打听一下。我和你说,这个男人很特别,怎么说呢,他长得非常漂亮,很多女生一定记得他。彭鹃说,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色。敢招惹帅男人,你不知道帅男人最擅长的是吃软饭啊,你能养得起?韩光说,我知道,不是的,我只是对这个人非常好奇,我不是爱他,真的,这个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帮我。首医这么小的校园,要查个人我就不信查不到。

彭鹃看了她一眼,沉默。

真相是没有真相

几天以后彭鹃给她打电话,我问了两个九四届的,想不起有个叫江峰的帅哥,他告诉你的是真名吗?

假名字?韩光在电话这头虚弱地冷笑,假名字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真的是把什么都藏起来了,包括名字。那么她就越发地要知道他究竟藏了多少东西。藏得有多深。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她说,不要打听名字,就打听,长得很漂亮很瘦的一个男人,脸是窄长形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河北口音。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你不要管我那么多,但你一定要帮我。

她最后的几句话抖得厉害,彭鹃听出来了,沉默,咣地挂断了电话。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不算漂亮,怎么就突然和一个漂亮男人有了纠葛?其实她一直对帅男人反感。帅男人都是吃软饭的,你养得起他吗?可是,如果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又为什么找她这样一个没钱的小公务员?她有什么?她连给他有所企图的资本都没有。那么,他找她就是无所企图。无所企图的另一种解释就是喜欢。因为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他喜欢她吗?她这才发现,无论自认为他多么会宠自己,可是,别说爱,就连喜欢这样的字,她都虚弱得不敢用。他们之间整个是没有底气的,因为他们之间是一层空空薄薄的壳,一敲就碎。

几天后彭鹃又打来电话,一开口就在电话里嚷嚷,找到了找到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一个老师那里找到了一张九四届他们班的毕业合影,他们班有个当年全校有名的大帅哥,叫江子浩。和你描述的人很像,要不你过来看看照片确认一下再帮你打听。

韩光当天下午就过去找彭鹃,在那张人头密密麻麻的毕业照里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指着他说,就是他。彭鹃说,果然很漂亮,这就是我说的九四届大帅哥江子浩。原来他叫江子浩。她突然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问他,有姓江的吗?他脱口而出,江涛不是吗?不假思索地带着天真的回答,因为那是真的。

江子浩像一堆零碎的积木拼图一点一点在她面前清晰起来。彭鹃的电话几乎每天打来,略带兴奋地把这一天搜集到的关于江子浩的故事告诉她。而彭鹃自己似乎也开始对这个过程产生了兴趣,准确地说,是江子浩让她有了兴趣。因为,关于这个男人的故事在那届女生的嘴里竟像传说一样遍地都是。

江子浩大致履历:

河北贫困山区里考进首都医科大的学生。

是他们那个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上中学就开始打工,十几岁就在铁厂里干活挣钱缴学费,在饭店做传菜员,在工地上做过小工,做过泥瓦匠。

家境极其贫寒,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父母为农民。大一进校报到时只从家拿了四百块钱,这是全家的全部积蓄,一次性地拿给了他读大学。因缴不起学费,通过绿色通道进的大学,享受特困生补助。大一时,穿的衣服都是别人捐助的,在食堂吃剩饭。因为长得太帅,引起很多女生同情和帮助,一概拒绝。没钱吃饭时,每天以凉水冲饥。曾在宿舍里感冒得昏睡三天三夜,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吃任何药,直到自己痊愈。

大一第一学期开始卖讲义本,在校园里摆地摊卖,到宿舍楼敲开宿舍门卖。在饭店做服务员,刷碗,干过所有低级的体力劳动。

大一升大二的假期,一个人做起包工头,承揽了学校二食堂的装修。一个人完成了全部粉刷。整个假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靠吃西瓜撑下来的,因为这是他帮卖西瓜的老人看瓜的报酬。后来得了急性肠胃炎住院。

大二开始代理华泰药业在北京的站点,大二第二学期同时代理莫沙通药业在北京的站点。

大三开始代理医疗器械,和各大医院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