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第2/6页)

天彻底暗下来。静山和东东住东边,她和小童睡西边一间。平时静山和小童也是分开住的,静山租住在浦东,离上班的地方近些,小童还和家里住在浦西。她问过小童为什么两个人还不结婚,小童说静山一直没提。到底也八九年了啊,她替小童算算。但是人家不急,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男人们跑过来敲门,让她们两个先洗澡,洗完之后再换他们。晚上有风,四个人穿着旅馆里的拖鞋,跑到隔壁的馆子里吃饭。馆子门口排着好多装海鲜的木盆,那个阿姨也在店堂里跑来跑去帮忙,原来又是自家的生意。在这个岛上自给自足过过小日子真不错啊,她说,小童说是啊,但是不知道日子久了会不会寂寞。还可以吧,静山接道,就看每个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她想要什么呢,她一边喝着静山点的啤酒,一边想如果让她来这里待几年,她会觉得很开心呢,还是根本过不下去。

然后东东和他们说起自己的童年。说威海那地方的海是什么样的,他从小就有海鲜吃可是对海鲜过敏,直到现在都不能吃海腥气的东西,一吃就长红点。他们笑着给东东加了两个炒菜,又把海鱼和螃蟹都分食光了。店主养的老黄狗一直在客人中间穿来穿去,现在蹲在桌子边上望他们。

晚饭不久就吃完了,大家回房睡觉。晚上下一点点小雨,她听见雨声打在走廊外面的玻璃窗上。但是隔着门和走廊,听得又不是很清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和小童的聊天自然就中断了。半夜醒来,不知道是几点,朦胧中好像看到小童那半边床上没有人。想爬起来仔细看看,又困得看不清,月光细微的影子落在床单上,小童又好像在那里。不管那么多了,继续跌进梦里,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早上。

小童已经起床,和静山两个人在门外逗狗玩。不是昨天那只老黄狗,这里狗多,也分不清哪一只。狗趴在地上,脑袋一顿一顿想舔小童的手指,小童把手指抽开,它就踮起前脚要站起来。东东看到她过来了,让她去吃早饭。他们都喝了粥,一会儿准备早早地去山上的寺庙。大家说好赶晚上那班船回去,所以不用再住一天,她就收拾好行李都背在身上,跟着静山往山上走。

那条路可真长,不过要看跟什么比。一般去比较远的地方旅行,尤其是有山的地方,走几小时的路她都会觉得在意料之中。但是她没料到普陀也有像样的山路,可能是因为这里太近了,真正的旅行都在远方,一两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想象里应该是和去家附近的公园玩一圈一样轻松。四个人沿着石阶爬了很久,每次她都佩服凿石阶的人,在深山老林里一级一级开凿出人可以攀爬的阶梯,那需要多少时间,要忍受多少难耐的寂寞啊。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有的人一辈子就是在开凿石阶里过完的。想到这样的事情,她总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是冷,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宇宙茫茫的感觉。

小童已经撑不住了,停下来歇了好多遍。静山也停下来陪她。她和东东站在石阶的上方看着他们。小童说不舒服,想把早饭都吐出来,静山就拿着塑料袋子在旁边等着。憋了一会儿,好像也吐不出什么,大家就继续往山上走,但是静山的袋子一直没收回去,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她想要是自己也能找到一个像静山这样对自己好的人就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找到。又想起有一个大学同学曾经在她的博客上留言,说这不是找能找来的吧。不是找来的,那是怎么来的?遇见的,撞见的,还是像流星坠落那样早就预定好了轨迹,几百年前就远远等着发动的那一个瞬间。

雨又微微下起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地方,四人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就是山顶。前面有一座牌坊一样的拱门,里面有羊肠小道,进去就是寺庙。他们坐在拱门旁边的花坛上休息,似有似无的雨水打在脸上,反而觉得非常舒服。人群忽然让开一条路,原来是一个和尚来了。也许是和尚,也许是修行者,眉目非常清秀,剃着光头,几乎看不清是男是女。背着非常少的行囊,像书上看到的那样一路磕长头。这样的景象也许在西藏、云南,或者宗教气息更盛的地方会多一些,在这里也是不常见的。大家都屏住呼吸,看异类一样看他,但眼睛里都有一种崇敬。他伏下,磕头,又起来,非常工整而认真地完成那一套动作,慢慢往前走,终于到了拱门那儿。地上浅浅的水渍湿了他的前衫,他去小卖部的水龙头前洗手,又兜起一捧水把脸洗了。大家都让开一点距离,有人在拍照,他却是若无其事。洗完之后歇了片刻,继续往庙里去了。她看得说不出什么话,只觉得神清气爽。

小童这时候也好了一点,拨了手机和家里打电话。昨天晚上睡觉前就打过一个,家里说外婆还在医院,情况没什么变化。这时接电话的可能是她妈妈,小童用上海话说了半天到这里的情况,说给外婆许愿了,还让菩萨保佑全家健康。那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小童隔着电话听着,不住点头说知道了,又让静山听。静山也说了几句,才把电话挂了。小童转过来跟她说外婆情况不坏,医生说下个星期可以出院,但是年龄大了,也不能保证以后是好是坏。她记得小童的外婆,以前去小童家做功课,她外婆总是会拿一把蒲扇坐在院子里,冬天就在膝盖上盖一条毯子,毯子里捂一只暖壶,但是还是要坐在院子里,因为院子里有阳光。她们功课做得差不多了,外婆就从荷包里拿两块钱,让她们去弄堂口一人买两只油墩子吃。

拜完最后一座庙,她坐在接近出口的一棵大树底下等他们。虽然是各自拜各自的,但四个人好像总是有默契,不用打电话也不用找来找去,总可以在某个地方会合。东东先来,站在旁边递给她一瓶水,她拧开盖子喝着。东东说,看那里,有松鼠。她转身看,游客都一惊一乍地指着,说有两只小松鼠窜来窜去。因为以前养过松鼠,知道这小东西非常臭,在装着转轮的笼子里跑来跑去让人不得安宁,最后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所以她对松鼠没什么感觉,十分平静地看着。东东倒好像很感兴趣,掏出相机拍,还跟着走到树的另一面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树干很粗,遮住了他的身子。

普陀之行快结束了。他们回到前一天下船的地方,买了快轮票原路回去。在路上看到许多人都抱着纸包吧唧吧唧地吃着什么,他们好奇,发现售票处旁边有一个地方排长队。走近了看,原来是卖现做的鱿鱼丝,价格不贵,味道很鲜,除了东东,大家都买了一些。小童买得最多,说要直接去医院,给候在那里陪夜的亲戚们分一分。她觉得一边烧香拜佛一边大吃海鲜好像不太对,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还是买了两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