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时间 同前幕。

地点 佟秘书家中。

人物

佟秘书

于科长

秦医官

欧阳雪 周明远

方心正 单鸣琴 佟继芬

赵勤 徐嫂〔开幕。虽然是在乡下,佟秘书还设法布置了一间客厅。这间客厅也许原来是间囤米的仓,也许是间祠堂;不论怎样说吧,也不论怎样的苦心布置吧,它总不大象样儿。佟秘书所收藏的当代名人的字画,装饰着墙壁;佟小姐费尽苦心发明的木板沙发,都垫着厚褥,盖着花毯;竹桌竹凳也都受宠若惊的得到台布和小垫;可是,这间客厅还没有一点欢喜气儿。窗外有一片绿竹,本来应当显出秀美;相反的,越发使屋内暗淡凄凉。现在,屋内已相当的黑暗,面佟小姐对菜油灯毫无好感,故不急于点上。在这阴暗的室中,她本当闹些小病;可是,她今天很兴奋,因为秦医生也在屋里。秦大夫近来对她的病颇感趣味,但未曾注意到她长得美,还是丑——这给她不少甜美的苦痛。现在,她斜倚着一条自造的沙发,姿态甚佳。秦大夫坐在个小凳上,手中拿着铅笔,膝上放着一相当大的纸本。

秦医官 怎吗,还是常做恶梦?

佟继芬 顶可怕的梦!一吓就吓醒,手心上出着凉汗!噢,秦医官,那天你不是说爱喝红茶吗?我已经托人从城里带来了一些。(要往起立)我给你泡一杯去。秦医官我不喝!告诉我,什么样子的恶梦?

佟继芬 总是梦见黑暗,还老是我自己一个人。什么独自走进一片可怕的黑树林啊,什么独自遇见一只顶大的鬼船,在一条黑浪滚滚的大河上漂着;忽然,从船里伸出一只车轮大的黑手来!

秦医官 老是你自己,没有别人?

佟继芬 要有了个伴侣不就好了吗?假若有人陪伴着我,我想我会相当勇敢的。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秦医官 佟小姐,你才十七岁?对大夫不说真话,怎能把病治好了呢?

佟继芬 (往前凑了凑)你看,我多大岁数了?

秦医官 不会猜!噢,佟小姐,(忽然立起来)对于精神治疗,我原不很懂,不过是想多研究一点,所以才常来打扰你!我所知道的那一点学理,跟你所说的那些现象,还没法教我下什么结论。

佟继芬 你再多来几次,或者,啊,一定,就能断定是什么病了!

秦医官 没有用!我对精神治疗根本是外行。而且,以我的性格来说,就是专心去研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成绩。算了吧,我还是好好的作个普通的医生吧!那种医学,心理学,玄学的混合玩艺,我弄不转!恐怕弄来弄去,连我自己也要见神见鬼的了!

佟继芬 那么我的病呢?

秦医官 生活有规律,多运动!太对不起了!太对不起了!

佟继芬 这点事也值得这么难过?

秦医官 我不该告诉你什么精神治疗那套鬼话!我是个好学的人,喜欢读书,近来读了几本关于心理分析和精神治疗的书,恰好赶上你请我看病,我就想借机会研究研究。我太对不起人了!佟小姐,我十分的难过,我向你道歉!(要走)

佟继芬 (赶快立起来)你坐下,秦医官!(送过糖碟去)请吃块糖!

秦医官 (不好拒绝,拿了一块,并未放入口中,又坐下,见她也要取糖)佟小姐,胃不好,要少吃零食。糖,瓜子之类的东西顶好都不动!

佟继芬 (赶快放下)我向来不吃零嘴,这是预备招待客人的!秦医官,(在他对面坐下)千万别为这点事难过!你知道,每逢你来看我,我都痛快多半天!

秦医官 怎么?

佟继芬 看这个地方,一天连个鬼也看不见,太寂寞了!我的病没法不越来越重,心境太坏!所以,我很盼着你来,你是这么有趣!

秦医官 我?有趣?

佟继芬 真的!你是这么强壮,热心,有学问!我常对自己说:可惜,秦先生是个医生;他要是干干政治什么的,得成个多么能干,多么漂亮的人呢!

秦医官 我永远不会干政治!好,我该走了!

佟继芬 再坐一会儿!你不知道我是多么苦闷!

秦医官 作事,作事,工作会给我们带来快乐!

佟继芬 (灵机一动)噢,秦医官,(几乎要拉住他的手)你教给我怎样看护病人好不好?

秦医官 我没有工夫,你也吃不了那个苦!

佟继芬 教给我!教给我!哪怕是一点儿呢?

秦医官 一点儿?一点儿有什么用处呢?真可笑!(笑起来)

佟继芬 (也笑)你看,你笑得这么甜蜜!噢,秦医官,你们作医生的往往和女看护结婚,是不是?

秦医官 还没调查过!我可真该走了!

佟继芬 再坐一会儿!你看,这几天我就没这么痛快的笑过一回!我真希望你能常常的来,我就用不着吃药了!

秦医官 不能常来了,佟小姐!

佟继芬 怎么?怎么?

秦医官 (立起来)我要到前方去了。

佟继芬 (也立起来)到前方去?几时走?几时回来?

秦医官 过几天就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佟继芬 噢,你太无情了!

秦医官 是的,我也觉得太狠了点!你看,这里的老百姓真可怜,打摆子拉痢本来都不是不治之症,可是一年不知道因打摆子拉痢死多少人。我在这里,救了不少条命;我走后,万一来个专门敷衍官事,不肯给老百姓服务的人,可就糟了!

佟继芬 你不要走好了!

秦医官 前方的将士也十万火急的需要医生,我不能不去!再说,这里的大人先生们的气派,也教我不愿再伺候他们。

佟继芬 谁?什么大人先生?

秦医官 象你的父亲,佟秘书。

佟继芬 (惊异的)他怎么了?

秦医官 没什么关系!我走啦!

佟继芬 你不能走!你要不说明白了,我马上就又得生重病,至少躺一个月!

秦医官 没什么,真的!他们的官僚气一点也没因为抗战而减少一分一厘,教我看着难过!

佟继芬 我的父亲,官僚气?你大概看错了吧?他倒是爱讲面子,绝不是官僚气;谁能不讲面子呢?

秦医官 一天到晚弄些无聊的排场,说些无聊的话,作些无聊的事,都因为面子!不过,也好吧!(又要走)

佟继芬 再等一等,只还有一句话!你千万别误会了他老人家,我明白我的父亲,也敢说相当的明白你,我一定要把这点误会解释开!

秦医官 没关系!

佟继芬 解释开以后,你就可以不走了吧?

秦医官 这么点没关系的事,怎能影响到我的去就呢?

佟继芬 秦大夫,不要离开这里吧!你看,你是这么可爱的人,假若再能交际交际,应酬应酬,什么医院院长呀,卫生所所长呀,一定可以拿到手。以你的学问人品,再加上院长或所长的身分,不就更,更可爱了吗?你一定要跟我父亲作好朋友,不要再误会他。你们有了感情,他必定能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