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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些决定了,他高高兴兴的去办公。心中藏着一团爱火,与无限的希望,而身体又为国家社会操劳服务,他无时无处不觉出点飘飘然要飞起来的意思;脸上的神气很严重,可是心里老想发笑,自己的庄严似乎已包不住心里那点浮浅的喜气。

委员会已过了唐先生所谓的“听说”的时期,而开始正式的办公,因为已有了负责办事的专员。委员会的名称是“明导会”。文博士是明导专员。委员们没有到会办事的必要,所以会所只暂时将就着借用齐鲁文化学会的地方。文博士恨这个地方,一到这儿来他就想起初到济南来的狼狈情形。为解点气,他一进门就把老楚开除了。老楚几乎要给文老爷跪下,求文老爷可怜可怜;他连回家的路费都筹不出来,而且回到家中就得一家大小张着嘴挨饿;文老爷不可怜老楚,还不可怜可怜小鱼子和小鱼子的妈吗?文博士横了心,为求办事的便利与效率,他没法可怜老楚,老楚越央告,他的心越硬;心越硬,越显出自己的权威。文博士现在是专员了。老楚含着泪把铺盖扛了走。

把老楚赶走,文博士想把文化学会的经费都拿过来,不必再由唐先生管理。可是心中微微觉得不大好意思,既没把建华拉到会中来,又马上把唐先生这点剩头给断绝了,似乎太不大方。暂且搁一两个月再说吧,反正这点事早晚逃不出自己的手心去。好吧,就算再等两个月吧。唐先生应当明白,他想,他是怎样的需要多进一点钱。这不是他厉害,而是被需要所迫。

老楚走了,去了文博十一块心病;不久就可以把文化学会的经费拿过来,手中又多少方便一些。他不再小看这个专员的地位了,同时也更想往上钻营;专员便有这么多好处,何况比专员更大的官职呢?是的,他得往上去巴结,拿专员的资格往上巴结,不久他——凭着自己的学位,眼光,与交际的手腕——就会层楼更上,发展,发展,一直发展到焦委员那样!

他开始去拜见会中那些委员。他的神气表示出来,你们虽是委员,我可是博士,论学问,论见识,你们差得多了!虽然他是想去巴结他们,可是他无心中的露出这个神气来。他自己并不晓得,可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文博士吃亏在留过学,留学的资格横在他心里,不知不觉的就发出博士的洋酸味儿来。见了委员们,他不听着他们讲话,而尽量的想发表卖弄自己的意见与知识。可是他的意见都不高明。头一件他愿意和他们讨论的事是明导会的会所问题,他主张把那些零七八碎的团体全都逐开,就留下文化学会。然后里里外外都油饰粉刷一遍,虽然一时不能大加拆改,至少也得换上地板,安上抽水马桶,定打几张写字台与卡片橱等了。这些都是必要的改革与添置,都有美国的办法与排场为证,再其次,就是仆人的制服与训练问题。在美国,连旅馆的“不爱”都穿着顶讲究的礼服或制服,有的还胸前挂着徽章,作事说话,一切都有规矩;美国是民主国,但是规矩必须讲的。规矩与排场的总合便是文化。

委员们都见到了,他这片话越说越熟,连手式与面部的表情都有了一定的时间与尺寸。他自己觉得内容既丰富,说法又动人,既能使他们佩服他的识见,又能看明他的交际的才能,他非常的高兴。委员们心不在焉的听着,有的笑一笑没加可否,有的微微摇一摇头,提出点反对的意见:比如说,那个知音国剧社就没法儿办,因为在会的人都是有钱有势力人家的子弟,便为文博士愿意找钉子碰的话,就去办办试一试。

文博士以为事都好办,只是委员们缺少办事的能力,与不懂得美国的方法,所以把他的话作为耳旁风。他和丽琳说,和方国器说,她与他都觉得博士的主张很对。“你看,是不是?他们没到过外国,”博士热烈的向丽琳与方国器诉说,“根本没有办法,所以我有了办法也没用!我不灰心,我的方法还多着呢,慢慢的他们总有明白过来的那一天,哼!把委员们都送到美国去逛,先不谈留学,只逛上一年半载的,见识见识,倒还真是个办法呢!那个会所,那个会所!好,什么也不用说了,教育的问题!”文博士点着头,赞叹着,心里想好,而没往外说:幸而他们找到我这么个博士,不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