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宽恕

  为了自己,我必须饶恕你。一个人,不能永远在胸中养着一条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王尔德

  学生宿舍,一大早楼道里就传来细碎的走路声和说话声,颜晓晨睡得很浅,立即就惊醒了。

  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去看时间,想看看还要多久上班,却很快意识到那是程致远施舍给她的工作,她不用再去上班了。还有这个手机,也是他施舍给她的,她不应该再用了。

  严格来说,她辛苦存在银行卡里的钱也是他给的,她不应该再花一分。但是,如果把这一切都还给了程致远,她拿什么去支付妈妈的医疗费?她的衣食住行又该怎么办?

  如果真把程致远施舍给她的都立即还给他,似乎一个瞬间,她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在这个每喝一口水都要花钱的大都市里寸步难行。原来,她已经和程致远有了如此深切的关系,想要一刀两断、一清二楚,只怕必须要像哪吒一样,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彻底死过一次才能真正还清楚。

  想到和程致远从陌生到熟悉、从疏远到亲密、从戒备到信任的点点滴滴,颜晓晨的眼泪又要滚下来,她曾经觉得他是她噩梦般生命中唯一的幸运,是上天赐给她的天使,可没想到他原来真是堕落天使,会带着人坠入地狱。

  无论如何,就算是死,也要还清楚!

  颜晓晨忍着泪,决定先从还手机做起。

  她正打算打开手机,拿出SIM卡,手机响了。本来不打算接,扫了眼来电显示,却发现是妈妈的电话。

  用程致远给的手机接妈妈的电话?颜晓晨痛苦地犹豫着。

  这是妈妈自住院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最终,对妈妈的担心超过了可怜的自尊。她含着眼泪,接通了电话,却不敢让妈妈听出任何异样,尽量让声音和平时一模一样,“妈妈!”

  “你昨天没来医院。”妈妈的语气虽然很冰冷生硬,却没有破口大骂,让颜晓晨稍微轻松了一点。

  “我中午去了,但没敢进病房去见你。”

  “你也知道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颜晓晨的眼泪簌簌而落,不敢让妈妈听出异样,只能紧紧地咬着唇,不停地用手擦去眼泪。

  颜妈妈说:“你中午休息时,一个人来一趟医院,我有话和你说。如果你不愿意来,就算了,反正你现在大了,我根本管不动你,你要不愿认我这个妈,谁都拦不住!”颜妈妈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颜晓晨看着手机,捂着嘴掉眼泪。

  几分钟前,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她有割肉剔骨的决心,就一定能把一切都还给程致远,但现在,她才发现,连一个手机她都没办法还,妈妈仍在医院里,她要保证让医院和妈妈随时能联系到她。曾经,她因为妈妈,痛苦地扔掉了一个不该保留的手机;现在,却要因为妈妈,痛苦地保留另一个不该保留的手机,为什么会这样?

  程致远昨天晚上有没有再做噩梦,她不知道,但现在,她就活在他给的噩梦中,挣不开、逃不掉。

  颜晓晨洗漱完,就想离开。

  魏彤叫:“你还没吃早饭!”

  颜晓晨笑了笑说:“别担心,我上班的路上会买了早点顺便吃。”

  “哦,那也好!”魏彤看颜晓晨除了脸色差一点,眼睛有点浮肿,别的似乎也正常,她笑着说:“晚上我等你一起吃晚饭,咱们好好聊聊。”颜晓晨边关宿舍门,边说:“好!晚上见!”

  颜晓晨走出宿舍楼,看着熙来攘往的学生,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才想清楚自己可以暂时去哪里。

  她走到大操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着热火朝天锻炼的学生们。

  以前,她心情低落时,常常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她喜欢看同龄人挥汗如雨、努力拼搏的画面,那让她觉得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辛苦坚持的人,相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并不公平,有人天生就幸运一点,有人天生就运气差,而她很不幸的属于后者。

  一个人坐在了她身旁,颜晓晨没有回头看,凭着直觉说:“沈侯?”

  “嗯。”

  “你不需要上班吗?”

  “人生总不能一直在辛苦奋斗,也要偶尔偷懒休息一下。”

  一个食品袋递到了她眼前,一杯豆浆、一个包子、一个煮鸡蛋,以前她上学时的早餐标准配置,每天早上去上课时顺路购买,便宜、营养、方便兼顾的组合,她吃了几乎四年。

  颜晓晨接了过去,像上学时一样,先把鸡蛋消灭了,然后一手拿豆浆,一手拿包子,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大学四年的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她以为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咬着牙挨过去就能等到黎明,却不知道那只是黑暗的序幕,在黑暗之后并不是黎明,而是更冰冷的黑暗。如果她知道坚持的结果是现在这样,那个过去的她,还有勇气每天坚持吗?

  沈侯把一张纸巾递给颜晓晨,颜晓晨用纸巾捂住脸,压抑地抽泣着。沈侯伸出手,犹豫了一瞬,一咬牙,用力把颜晓晨搂进了怀里。颜晓晨挣扎了几下,无力地伏在了他怀里,痛苦地哭着。

  那么多的悲伤,她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衬衣,灼痛着他的肌肤,沈侯紧紧地搂着她,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熟悉的操场、熟悉的场景,眼中泪光隐隐。

  大学四年,他曾无数次在这里奔跑嬉闹,曾无数次偷偷去看坐在看台上的颜晓晨。在朝气蓬勃的大学校园,她独来独往的柔弱身影显得很不合群。当他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纵声大笑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坐在看台上的女孩究竟承受着什么。当年,他帮不了她,现在,他依旧帮不了她。

  沈侯知道晓晨的悲伤痛苦不仅仅是因为他,还因为程致远。某个角度来说,他妈妈和程致远都是杀死晓晨父亲的凶手,但晓晨对他妈妈没有感情,对程致远却有喜欢、信任,甚至可以说,在这几个月里,他是她唯一的依赖和温暖,正因为如此,她现在的痛苦会格外强烈。沈侯不是在意晓晨恨程致远,但所有的恨首先折磨的是她自己,他不想她因为要逼自己去恨程致远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