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曾因国难披金甲(第4/6页)



  轩辕妭盯着少昊,“你国内的事情不要紧吗?”

  “中容不是什么大祸患,只是不想自相残杀,消耗兵力,让黄帝讨了便宜,所以要花点时间收服他的军队。眼下蚩尤才是大患,他若再赢了这场战役,高辛危矣。”

  “多谢你肯亲自来帮忙,不过这是轩辕大军,你虽是高辛国君,也要一切都听从军令。”

  “如我所说,我叫子臣,奉陛下之命前来听从王姬调遣。”

  “应龙将军会告诉你一切,你一切听他号令。”轩辕妭起身就要走。

  “阿珩。”少昊伸手拉住阿珩。

  “末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办。”应龙立即低着头,大步跨出了营帐。

  “阿珩。”少昊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又拽着阿珩不肯放。

  阿珩拿出了一方血字绢帕,“是你模仿我的字迹,请蚩尤去洵山救我和四哥吗?”

  少昊看到那些鲜血,下意识地看向阿珩的断指,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阿珩见他没有否认,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其实,我已经不怨恨你了,你毕竟不是我们的大哥,我求你救我四哥本就是强人所难。”

  “我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和昌意,是我失信于青阳,你怨我、恨我都很应该。”

  阿珩轻叹了口气,“我们年少时,都曾以为自己就是自己,只要自己想,就什么都能做到。后来却发现我们都无法脱离自己的家族、出身。你是高辛少昊,你想救人却不能救,我是轩辕妭,我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有些事情明明想做,却不能做,有些事情明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连我都如此,你是一国之君,不可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比我更多。”

  少昊一直渴盼着阿珩的谅解,可真到这一日,阿珩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的苦衷,他却没有一丝欣慰,反倒生出了更浓重的悲哀。青阳和他都曾试图保护着阿珩,让阿珩不要变成他们,可阿珩最终还是变成了他们。青阳如果还活着,看到阿珩身披铠甲,手握利剑,号令千军万马厮杀,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他们护佑着天下,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护佑不了!

  “阿珩……”

  阿珩眉梢眼角透出了浓浓的疲惫,垂目看着少昊的手,“放手吧,我虽不恨你了,可你我之间也永不可能回到过去,正因为我已真正了解了你,所以,我一清二楚,我们永不可能是朋友,你就是高辛少昊,我就是轩辕妭!”

  少昊心底一片冰凉,全身无力,手慢慢地滑落。

  阿珩掀开帘子,飘然离去。

  深夜,除了戍营的士兵,众人都在安睡。

  阿珩带着阿獙勘查着地形,山坡上有几座废弃的民居,主人也许已经死于战火,也许逃往了别处,田园一片荒芜。阿珩走近了,看到庭院中的桃树,一树繁花开得分外妖娆,种桃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桃花却依旧与春风共舞。

  原来不知不觉中,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冀州离九黎不远,想来九黎的桃花也应该开了,不知道是否依旧那么绚烂。

  阿珩突然起意,对阿獙说:“我们去九黎。”

  整个寨子冷冷清清,偶尔看到几个盛装的少女,也没有去参加跳花节,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竹楼上。

  阿珩走进山谷,满山满坡开满了桃花,山谷中却没有了唱歌的人。阿珩不解,那些少年、那些少女哪里去了?他们不是应该围在篝火边用山歌来求欢吗?

  忽而有歌声传来,阿珩闻声而去。

  一更天,吹呀吹呀吹熄了油灯光

  妹妹子上床等呀等呀等情郎

  二更天,拉呀拉呀拉上了望月窗

  妹妹子空把眼儿眼儿眼儿望

  三更天,撕呀撕呀撕破了碧纱帐

  妹妹子脱得精呀精呀精光光

  四更天,听呀听呀听见了门声响

  妹妹子下楼迎呀迎呀迎情郎

  五更天,飘呀飘呀飘来了一阵风

  妹妹子等了一呀一呀一场空

  哥啊哥,盼你盼,打了大胜仗

  哥啊哥,盼你盼,平安转回乡

  ……

  桃花树下,唱歌的女子竟然是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女子看到阿珩,微笑道:“你是外乡人吧,来看我们的跳花节吗?过几年再来,男人们都去打仗了,过几年他们就回来了。”

  阿珩轻轻问:“你等了情郎多久了?”

  “十六年了。”

  阿珩默然,那些荒野的无名尸体,早已经被风雨虫蚁销蚀得白骨森森,却仍旧是女儿心窝窝里的爱郎。日日年年、年年日日,女儿等得两鬓斑白,而那荒野的白骨却任由风吹雨打,马蹄踩踏。

  夫人看到阿珩怜悯的眼光,很大声地说:“阿哥会回来的!阿哥会回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喃喃低语,“战争会结束,一定会结束!神农和轩辕的战争一定快结束了,阿哥会回来……”

  阿珩心惊胆寒,这个世外桃源的凄凉冷清竟然是他们造成!对两族的百姓而言,谁胜谁负也许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让战争尽快结束,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她对妇人郑重许诺:“是的,战争一定会结束。”

  阿珩穿过桃花林,走向后山,白色的祭台依旧安静地伫立在桃林中。

  绿草茵茵,落英缤纷,阿珩沿着台阶走上了祭台,地上厚厚一层落花。一个兽骨风铃掉在地上,阿珩弯身捡起,把风铃重新系到了檐下。

  她轻轻摇了一下风铃,叮当叮当的悦耳声音响起。

  玉山之上,寂寞的六十年,在叮叮当当中过了;明明已经动心,却死不肯承认,把他留在蚩尤寨,在叮叮当当中离去;住在了不远处的德瓦寨,明明担忧着他,却不肯面对自己的心……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声音依旧,时光却已是匆匆数百年。她依旧有年轻的容颜,可心已经苍老疲惫。

  阿珩默默站了很久,准备离开,回身间,一切都突然停止。

  漫天落花,纷纷扬扬,蚩尤一身泣血红衣,站在祭台下的桃林中,静静地等着她,犹如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峰,过去如此,现今如此,以后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