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条件(第3/4页)



他的视线掠过她的身影,在她的脸颊上慢慢凝住,琥珀色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她——苍白的面孔、深邃的眼窝、挺立的鼻子、精致的嘴唇,最后落在了她戴着金色头纱的银发上。

“摘下。”他冷冷地抛出了一句。

“什么?”艾薇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并没有任何特别的首饰,那么究竟是让她摘下什么?

他站起身快速地走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指不带任何怜惜地拉住她头上金色的薄纱,仅停了一秒,便用力地扯了下去,连那枚簪子都被拽落,摔到青花石的地面上,发出冷冷的声音。

他眯起眼睛,带着几分专注看着她银色的长发散落了下来。

因他莫名的举动,艾薇几乎呆住,张着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她尚未让声音回到自己的掌控时,他已经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又一次拿起了莎草纸文书,“念在你答应为埃及远行的份上,我不追究你擅自进入我的书房的过失。有什么事情,你快说吧。”

她一顿,看似涣散的双眼骤然射出锐利的光芒,清脆的声音淡淡地答道:“我是来和你——谈判!”

谈判?她刚才说的两个字是谈判吗?他眉毛一扬,放下了文书,几近透明的眸子紧紧地锁住眼前的少女,他的妹妹!虽不出声,但是情绪已经透过他的眼神表达,质疑?嘲讽?

不去深究他眼里可能的任何信息,艾薇轻轻地抚了抚自己银色的长发,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以我一个足够诱人的饵的身份,来向你一个迫切想要征服古实的人,谈判。”

她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快速地说了下去。

“古实不似埃及土地丰饶,不如赫梯武器先进,不像叙利亚地理位置重要,不过是与埃及南疆相连。若如那些老臣所说的,以联姻稳固古实,从而没有后顾之忧,进一步攻打赫梯的说法太过牵强。最近数年来,埃及一直从古实征收雇佣兵,自塞提一世以来二者关系毋庸置疑。我国根本不用特意嫁一位公主过去维持关系,与其做这件事情,不如依靠联姻巩固与正在慢慢崛起的亚述之间的关系,作为赫梯的邻国,亚述的意义更加重要。

“你,若是对古实动了心,动的必然是吞并它的心。

“你要快,以最快的方式、最小的损失将古实彻底收复,为将要来临的与赫梯间的对抗,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假借我远嫁古实的名义,不过是想利用我达到某种军事目的。只有我,才是埃及名义上皇室唯一一个可以出嫁的公主。”艾薇自我调侃地说着。

他不语。

“只有足够大的饵,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惕。而所谓足够大的饵之中,只有我的生死,埃及是毫不在意的!”王室里只有她的生死,是他毫不在意的啊!艾薇的眼里掠过了一丝自嘲的哀伤,但紧接着这份软弱的神情就又化为了硬朗的坚强。

“所以,我要和你谈判——

“你的愿望,我来替你完成;我的愿望,则要你来替我完成。

“你自然可以强迫着把我送去古实,但若是没有我的配合,我坚信你的计划不会成功。”

宽阔的法老书房里,只有两个人。艾薇清脆的声音坚定地抛出这句话,如同一片透明的水晶,投入无形的池水,激起数层波纹,然后,宽阔的空间又渐渐变回死一般的寂静。

年轻的法老坐在桌前,左手轻轻地持着莎草纸制成的文书,透彻的琥珀色眸子微微低垂,久久没有言语;然后他猛地抬眼,细长的瞳仁倏地锁住了眼前娇小的银发公主。

艾薇并不躲避年轻的法老锐利的眼神,勇敢地与他对视,四目相接。

她知道他正在心里评价自己。

她不会退缩,亦不会示弱……

但是那眼神的交汇,是多么令人心碎。

如今才知道,爱情这种事情,原来是这样转瞬即逝。

过了许久,拉美西斯缓缓地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艾薇。他开口,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你要……什么?”

艾薇深深地闭眼,感受着痛苦慢慢爬过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她……要什么?

他的无情?他的残忍?他的毫不在意?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不,她早就明白——她要,她要他平安地、伟大地活下去,要他快乐。

就如她最开始想的那样,作为一个旁观者,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属于他的时代里,在属于这个光明之子的时代里,变成伟大,变成传奇。

而她……

“我有三个条件。”

她看着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丝迷茫。

“三个,”忍住宛若潮水铺天盖地袭来的闷痛,她平稳着自己的嗓音,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于快速征服一个国家的可能来说,不过是些细小的要求。”

“你讲。”

“第一,你要答应让朵安全、荣华地安度晚年。”

朵保护着她,但朵也忠于法老,善待朵不会是错事。

“可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第二,我可以不要祭司职,但是你要追封回我母亲高级祭司的位置。”

谢谢她生下了这个身体,不然她怎会有机会回到这里再次见到他?

“我之前答应过你保证你王室公主的血统,这自然可以。”

她微微颔首,灰色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芒。

她想让他快乐,她想让他幸福。这种心情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即使自己会因为哀伤而化为一片阳光下轻轻飞舞的尘埃,她也在所不惜……

而她终于发现,如果自己可以带着这个身体,按照他所想的,远远地离开他的视线,协助他完成那精心策划的政治布局,就是目前的她可以在这个时空里,在不妨碍历史进程的情况下,带给他的最大的快乐。

但是……

“第三呢?我洗耳恭听。”他双手抱在胸前,绕过桌子,向她走近了几步。

迟疑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灰色的眸子如同水一般平静,看向他,但是却好像无法聚焦。

“第三呢?我满足你!”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急躁,轻轻地在空阔的大厅里回响。

难道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给她吗……

她自以为生离死别的爱情,原来在时间和空间的蹂躏面前是可以这样的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