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河川沿着心之所向(第4/7页)



  “她说她注意你很久了,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这里发展。”

  淡香的黑底烫银名片,耀眼地标示着皇冠假日大酒店董事的字印。无端端想起苏贞贞,男生黑潭般的瞳眸更深了一层,他接过名片,“鸡尾酒就不用了,替我谢谢她。”

  回家吃饭,收拾碗筷,照顾明英上床休息,在阳台晾晒洗干净的衣服,渊阳打理好一切,疲惫地躺到床上。

  几天前,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拿着不染尘埃的白菊花在铅灰石墓前跪坐下去的?

  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他翻过身,狠狠地将头埋进枕头下,觉得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不堪重负。

  爸,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视界没有光。

  整个空间都在颠覆,撕心裂肺的疼痛真实地冲撞着大脑,似乎还能听见温热甜腥的液体一寸一寸从耳边干涸蒸发的声音。

  如影随形的呻吟仿佛是死神从黑洞传来的召唤,声声都在喊:渊阳,渊阳,渊阳。

  渊阳冷汗涔涔地惊醒,抓紧被子的手心潮湿一片,惶恐从扑通跃动的心脏顺着四肢蔓延开来,直至面前的家具书柜在视网膜上渐渐成型,才明白自己又做噩梦了。

  他重新倒下去,翻了个身。从上衣口袋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抵到肌肤上,有些微的疼痛。渊阳伸手摸出来。

  万籁俱静的夜里,月光皎洁如雪,空气里只听得见呼吸轻缓起伏。几分钟后,男生猛然坐起,下了床。

  拉开纱窗门,他站在阳台上,对着手里闪烁的荧光屏快速按下了一串号码。钢琴曲的彩铃声过后,那端传来一个清婉的女声。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在暗夜里用力地抓紧。

  “喂……”

  蝉群在日渐炎热起来的夏季树丛间不知疲倦地鸣响,悬在头顶的利剑封杀了校园里一切有可能滋生的暧昧萌芽。没有花边。没有八卦。苏贞贞做题做得眼花时会静静望向窗外的光和影,想,生命或许从来都是一场幻觉。

  那之后她就没在冷饮店见过季渊阳。

  当然也没好意思过问。

  高考的考场安排下来,苏贞贞被分到关堤小学。最后一堂班会结束,她收拾好所有的书本,在教室后门撞见张存远。他还是惯常笑得光灿无邪的样子,“要不要赌一把?哎,就赌高考咱们谁成绩比较高。”

  苏贞贞径直走过去,“我对这种结果已经一目了然的赌局没兴趣。”

  “瞧不起人啊你~”男生作势狠戳了几下她的脑门,又喊:“喂!可别发挥失常哦,不然我们文二班的面子就丢惨了!”

  看见背对着他的女生傲然地挥了挥右手,张存远靠在墙沿上,唇角弯起的微笑渐渐隐去。

  加油啊,一起上A大吧。公主苏。

  渊阳很凑巧地被分到本班,不用再提前东奔西跑地确定考位。几个月前在日历上重重标划着五角星印的两天,终于到了。

  第一天顺利考完的晚上,苏贞贞在房间里听到门铃响,父母的一番谈话声后,门锁转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笑眯眯地探进,“贞贞,听说你发挥得还不错?明天继续加油!对了,来看姑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华丽丝带包装的礼品盒里,静静躺着一条粉红色的洋装公主裙。

  就知道会这样。苏贞贞毫无惊喜的表情,“不能换别的吗?”

  “这可是刚上市的限量新款呢!”姑姑揉揉她的长发,惋惜惆怅的口吻,“只有你现在这样美好的年纪才能拥有的东西,为什么要等到失之交臂后再去后悔呢?”

  看见女生一脸挫败地收起礼物说“我知道了”,她眉眼弯弯,笑若春花。

  写字台上的厚叠书本露出照片的一角,她随手拾起,“这是你们班的毕业照?”

  “嗯。”

  “……原来这孩子和你是同学。”

  “啊?”

  “这个……”她的手指钦点般指着接近边缘某张淡然的脸,“季渊阳。”

  从断续的叙述句中拼凑出的少年的另一面。

  弹一手好钢琴。会彬彬有礼地微笑。除了抽烟从不乱花一分钱,有近乎过度的节俭。而不变的是他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感,还有即使换上钢琴师专用西服,手腕上也始终不会取下的黑色护腕。

  他心底,也许装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一个人,或者是……

  银白的月光薄纱般轻柔地洒在脸颊上。苏贞贞翻了个身,耳畔边周而复始地响起那句话——为什么要等到失之交臂后再去后悔呢。

  西昌河港再次被日光普照。

  渊阳拉开前院铁门,朝轻轻摆手的明英笑了笑,无限温柔的样子,“今天不打工,考完会直接回来。我走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人群里,很快就辨不清了,明英将一旁的菜篮提起来抱在怀中,“姥姥,我们去买好吃的。”姥姥便整理着她的衣领应答,“好,明英乖,先把鞋穿上。”

  她耐心地将鞋带从孔眼穿成长斜叉状,套进明英的双脚。蹲得太久,猛然起身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心脏像是突然跳停,喧嚣的耳鸣瞬即排山倒海地充斥过来。

  明英看见姥姥仿佛石像般直直倒下去,一动不动,眼神由最初的疑惑变成惊惶。

  被人掐住声带般的巨大恐惧,让她的尖叫声听起来支离破碎。

  一如当初。

  苏贞贞按照姑姑记忆里的西门城路找到贴有“福至康宁”对联的门前时,少有地紧张起来。辗转了一夜下的决定就是发神经地跑来看他一眼吗?

  只是看一眼。看完了就走。不然的话好像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做任何事。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吧。她扬起手,敲了敲门。

  “你好,请问季渊阳是住这里吗?”

  原本虚掩的门就这样被她无意推开。

  那个轮椅上的小女孩张望过来的瞳仁脆弱得令人窒息,仿佛是漆黑的凝露做的,一碰即碎。苏贞贞看地上毫无动弹的老太太,瞬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反应是掏出手机拨打急救中心,可还是慌了神,在告知详细地址时声音都带着极力控制的哭腔。然后她俯下身去,试探老人浅得似有若无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