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山楂树之恋》 8、本能派与人性派之争(第2/2页)



  人之所以成为人,成为万物之灵,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超越自身的结果。如果人类有史以来一直是让本能牵着鼻子走的话,人就不成其为人了。

  人的本能总是受到社会的制约的,也许除了原始社会之外,人的性欲在哪个社会都是受到社会控制的,社会对人的性欲的控制,是通过宗教、法律、道德和文学艺术等来完成的。在宣扬禁欲主义的年代,人的性欲被看成是“肮脏的,邪恶的”,宗教这样宣扬,文学艺术这样描写,道德这样要求,法律这样维护,于是人不得不克制性欲,追求所谓宗教意义上的升华。我们可以说,那样的社会是反人性的,因为它对于人类没有“关爱、同情或关心”,压抑了人的正常性欲,扭曲了人性。

  一个禁欲时代的结束,往往跟随着一个纵欲时期的到来,即所谓矫枉过正。文革是个禁欲的年代,人们不仅不能谈“性”,甚至也不能谈“爱”,青年男女被逼着晚婚晚育,往往要晚到二十七、八岁才能从单位开到证明去领取结婚证。文革是一个公开反对人性的年代,“人性”被批为“资产阶级”的东西,“自由、博爱、平等”被当成“资产阶级温情脉脉的面纱”而被扯下来,踩在脚下,代之而起的是“对待敌人要象严冬般残酷无情”的“阶级性”。

  很明显,“敌人”这个词甚至不考虑对手品质上的好坏,只要是跟自己敌对的人,就是“敌人”,我们就可以“严冬般”残酷地对待他,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文化革命当中打死了那么多人了,有什么不得了的?他是党的敌人,我们就要残酷地对待他,打死活该。

  文革结束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到来了,人们可以谈“人性”了,国家强调要“以人为本”了。但是究竟什么是“人性”,却被那些一知半解的人误解了,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了,于是出现了周瑟瑟之类的“本能派”,把这个“人”理解为他个人,把“人性”理解为他个人的本能,以为只有无节制地满足个人的本能才是人性的表现,否则就是“禁欲主义”,就是“封建主义”。

  《山楂树之恋》里的老三,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性派”,是文革那个人性被扭曲的时代里一抹人性之光,他对人类充满了关爱、同情和关心,他的爱情里没有地位高低的考虑,没有物质贫富的考虑。他爱静秋,就倾其身心地爱,无私无畏地爱,无怨无悔地爱,不求回报地爱。他的考虑和计划里,都是他爱的人,是她的身体,她的心情,她的前途,她的未来。

  “本能派”给老三和《山楂树之恋》戴上“宣扬禁欲主义”“封建主义”的帽子,他们的所谓证据只有一个,就是老三为了他所爱的人,没有夺取那张膜。

  如果说老三是封建主义的代表,那他刚好应该夺取那张膜,不让别的男人“得益”,因为“封建”的特点就是夺取和占有。如果静秋为了今后嫁人方便,在老三生命的最后关头都不肯让老三穿透那层膜,那我们可以说她是受了封建主义贞操观的毒害,但静秋勇敢地叫老三把想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不然“你会死不暝目,我也会死不暝目”。

  老三没有夺取那张膜,正是老三人性美的表现,因为在他的字典里,“爱”就是让所爱的人幸福,“人性”就是对他人的关爱、同情和关心,他不会受制于生理本能,而让静秋独自去面对那个充满封建主义贞洁观余毒而又加上了“革命”禁欲主义的社会,他也不会不负责任地做出一个新生命,然后放在马桶里淹死。他是超越于本能之上的,即使在他情欲最高涨的时候,他的大脑里仍然充满了对他人的关爱,这是那些把“本能”当“人性”的人既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的。

  性爱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既有性,又有爱。性与爱不是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水乳交融的。没有性的性爱是不完美的,没有爱的性爱也是不完美的,或者说缺少任何一方,都不成其为“性爱”。真正相爱的人,追求的是既有性又有爱的性爱,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性爱。没有爱的性只是本能的发泄,而没有性的爱,如果只是某种外在条件暂不具备的结果,比如夫妻分居,妻子怀孕,丈夫伤残,居住环境狭小,认识时间不长等,是不应该影响相爱的双方的。

  作为社会,应该为它的人民创造条件,使他们从精神上物质上都有条件享受完整的性爱;作为个人,应该将性爱建立在超越了金钱和地位的平等基础之上。那种只考虑个人的本能,既不考虑对方的感受,又不考虑道德和法律,甚至不考虑另一个生命的做法,其实正好是反人性的,因为“人性”的人,不是个人的“人”,而是人类的“人”,既包括你自己,也包括他人。

  “人性派”与“本能派”的争论,说到底,就是一个活法的争论,跟出生于哪个年代无关,跟是否名人无关。50后里有“本能派”和“人性派”,80后里也有“本能派”和“人性派”;名人里有“本能派”和“人性派”,非名人里也有“本能派”和“人性派”。

  我的活法很简单,就是相信爱情、追求爱情、付出爱情的活法,我也只写那些相信爱情、追求爱情、付出爱情的人的故事。这个“爱情”,不仅包括男女之爱,也包括父母儿女之爱,朋友之爱,一句话,就是人性,是对人类的关爱、同情与关心。

  我一向主张“不干涉他人活法”,“本能派”写什么,怎么写,有多少人追随,出了多少本书,都是他们的事,我不关心,也不会干涉。但我也一向反对别人来干涉我的活法,所以不管你是“诗人”还是“作家”,是“名人”还是“非名人”,只要你试图干涉我的活法,TRASH我的活法,我一定会坚决反击。

  禁欲是对人性的扭曲,纵欲也是对人性的扭曲,人性的特点是超欲。用《几个人的平凡事》里陈大龄的话来说,“超越了情欲的爱,不是不要情欲,而是‘超’想要,‘越’来越想要,但如果因为种种原因要不到的话,也不会影响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