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若真那样他还不至于太担心,就算刘娥把尚坠掳入宫中,也未必轻易便敢对她如何,最多可能只是想以尚坠为人质,来要挟他听命罢了。

“可如邻既已知道夏闲娉交上去的是假账,也即是太后并不真正了解白氏的财势到底有多宠大,而极可能认为我白府无非与从前不相上下,难保她不会像以前一般轻看于我,以为我仍旧不足为惧。”

前庭里齐刷刷立着十三匹矫健骏马,其中十二匹背上全坐着武功高强的黑衣剑士,一个个剑柄在握面容肃整,勒紧了缰绳蓄势待发。

“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皇上还好好活着,让太后仍心有忌惮,且她也还不知道小坠的真实身份。”白世非一把抓住领头神骏雪驹的马绺,往马鞍上飞身一跃,心头沉甸甸的焦灼便把他的嗓间也压哑了,“倘若被太后知道小坠是吕夷简之女,便皇上不死,小坠也必死无疑。”

刘娥势必会误以为,自己的得力臣子吕夷简原来早就与他白世非及赵祯暗中合谋且别说她对他的诸多动作早忍无可忍,而今更发觉被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背叛,双重气急之下焉能不起杀机。

而不管是对他或吕夷简动手,都不如杀一个尚坠,最有收效。

“驾!驾——”

雪驹发出一声长嘶,闪电般扬蹄蹿出,在他身后仰马纷鸣,嘶声直冲云霄。

第十五章同命两鸳鸯

黑夜下一行十三人加鞭疾驰,铁蹄飞踏,如闪电划过州街,轰隆的蹄声震得街两边未眠的民户好奇地拉开一道门缝,方想探出头来一窥究竟,不料扬尘滚滚扑面,将人呛得赶紧又缩了回去。

便在门后躲了片刻,待雷鸣般的马蹄声尽皆飞驰而过,有胆大者终于开门出来,不意却看见远处红光冲起,仿佛初升之日的光晕染红了半边天幕,亮得能让人看见地上的沙砾。

“天啊,你们快出来看看!快看那边!天都红了!”

这一声惊悚叫唤马上惹来数下急切的吱呀声,众人纷纷开门出来,聚在一起围观,无不觉得天边景象奇异慑人,一时议论四起。

“那边是哪儿啊,太奇怪了。”

“好像是宣德门里头。”

“你说皇城吗?”

“今儿初几来着?会不会是菩萨在宫中显灵了?”

“不对啊,我怎么看这情形像是着了火似的——”说话间一拍大腿,大声叫道,“没错!当年吕丞相家着火时就有点儿像这般光景!只是火势没那么大罢了!”

“我看着也像!难道皇宫里头真起了火?!”

腾地一簇火焰从远远的宫墙里往外探出朵尖儿,如凶猛的蛇芯一吐即逝,将天色映得刹那一红后迅速缩下去。

这一下众人无不失声惊叫起来,不明天灾因何横降,再联想到才刚像幽灵一般向皇宫疾驰而去煞气奔腾的黑衣铁马,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尽皆隐隐觉得不祥。

皇宫中起火的地方是升平楼,就紧挨在赵祯的寝宫福宁殿之西,由于修葺期间并不住人,加上戌时过后邻近殿里的宫人大多已当完值回房休息,故而火苗在静夜里蹿起之初无人察觉。

堆叠在与福宁殿一墙之隔的旮旯里的杂物盒木料渐渐燃烧起来。

火势变大后往四周蔓延吞噬,更乘风卷过墙头,福宁殿的廊角勾檐和前方垂拱殿新换的廊柱子率先着了火,熊熊火舌从勾檐俯攀而下,快速往福宁殿关紧的殿门扑卷而来,便此时终于被起夜的宫人发现。

“着火了!着火了!”惊恐中扯开喉咙大喊,惊慌下来不及多想,撒腿便往后门的发祥跑去,“着火了!大伙儿快出来啊!”

一时间殿里像炸开了锅,在滚滚浓烟的迅速笼罩下人影纷跑乱窜,叫声此起彼伏,谁也顾不得谁,都只管自个儿逃命要紧,此时殿外的人也已惊觉起火,一看火势如此之大尽皆慌张,侍卫和宫人们聚集在一起或着急救火,或奔走唤人,胆小自私者则趁乱逃逸。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中,一道人影疾越过福宁殿东面还未被殃及的五师殿,以袖掩面飞入火势冲腾浓烟呛人肺腑的高墙内。

与皇宫中央的惊天骚动相比起来,坐落在远离福宁殿的东华门附近的庆寿殿则显得异常静谧,唯一缕若隐若现的笛声,低低柔柔,婉转缠绵,刘娥双面微阖,半倚绣锦榻上,仿佛被柔和笛声打动,平静面容下轻蕴一丝飘渺的惆怅神色。

那坐在下方潜心吹笛之人自然便是尚坠。

入暮时分她与晏迎眉两人的轿子从晏府出来,不料竟见二三十名金吾卫围在大门外,领头的便是侍候在刘娥身侧那位尖声细气的宦人,只说太后听闻她擅吹笛子,故而请她进官一见。

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包括晏迎眉都被堵在晏府内不允出来。

看他们持刀带械的样子明显来者不善,她未曾遭遇过这等阵势,心里暗涴惊慌,既自知轻易脱身不得,还担心自己要是不从,极可能便会连累晏府,晏书复职未久,晏夫人随夫返京还没过上几天安乐日子,晏迎眉更是已做好准备要启程往祈盼已久的杭州,顾虑到这许多,她当下便默然应承下来,只想尽快把那群人带离晏府,以免节外生枝。

重新起轿的那一刻她心里惊惶难定,此行只怕凶多吉少,不由得万分惦念起白世非来,只不知他若知道了会急成什么样,也不知自己进了皇宫之后是否还能活着出来见他一面。

及至刘娥寝宫,事到临头,她忐忑无措揪成一团的心反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圣意诡谲难测,何不就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不知何处隐隐约约传来杂乱声响,似有人来回匆忙走动。

罗崇勋眼底暗光缩成一线,侧头细听了一下,又窥了眼房中二人,继而悄悄往外张望,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不远处有道人影匆匆而来,他连忙躬身退下,迎将出去。

那人上来与他耳语了几句。

听罢他即刻返身入内,无声无息地行至闭阖着双目,仿佛专心听曲的刘娥身边,圈起手掌在她耳边密语:“从福宁殿至后苑各道门的门锁都被人砸开了,便有十来个人逃了出来,只始终没见皇上的身影,眼下殿中大火正烈,那些没逃出来的多半是已葬身火海。”

言下之意,赵祯极可能已被烧得尸骨无存。

刘娥脸色微有变化,静止了片刻,一动不动,然后便恢复了原样,隐去似有似无地徘徊在寡情唇沿的一丝寒凉悲悯,不为人察地动了动唇皮:“再去仔细确定一回,此外命人救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