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匪君子(第3/4页)



“既然跟明珠有关,最好还是问一问她的意见。”左震临上车前,唇边浮现一抹调侃的笑,“凡是和明珠有关的事,也都不能算是‘闲事’吧,英东。”

向英东这边的随从也拉开了车门等在那儿,听见他恨恨嘀咕了一声:“八百年前的孙猴子投胎转世,八成改了姓左。”他对明珠再有兴趣,那也是大哥的女人,一下也碰不得,他敢招惹殷明珠?除非再借他十个胆子。哪知道,就连这点心思也瞒不过左震的眼睛……

“去哪里,英少?”司机问。

向英东打起精神,“回狮子林看看。”昨天唐海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忙,一听是左震交代的,也没多想就照做了,现在倒要好好问清楚,那个几次三番碰到他手里的丫头,到底跟明珠有什么过节?

这边狮子林,锦绣埋头喝完了满满一碗的皮蛋瘦肉粥,滚热鲜香地下肚,额上立刻沁出一层薄汗,“兰婶,你到底是不是狮子林的大厨啊,一碗粥也煮得这么香!”

拜师学艺,一定要拜师学艺,等伤一好就回老家开粥铺去,生意一定万分兴隆。

兰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你爱吃就好了,狮子林可是全上海第一流的饭店,我一个干粗活的,会煮碗粥就能当上大厨,那真叫人笑话了。”

锦绣好奇:“狮子林……是上海第一流的饭店?兰婶,这里什么东西最有名?”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门口传来向英东的声音。

兰婶吓得当即从床边弹了起来,腰弯成九十度地鞠着躬:“英少,您来了。”

锦绣也呆住了。英少!他就是兰婶说的那个英少!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明明就是……明明就是那天在明珠家门口……

“你下去。”向英东挥手打发兰婶出去,走到床边,吊儿郎当地靠在床头栏杆上,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锦绣的脸,“啧,好好的一张小脸,给打成这样满脸开花的模样。你瞪着我做什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吗?”

他的眼神充满戏谑。锦绣的脸蓦然涨红,他这种语气,这种眼神,当天在殷宅门口就见识过,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从小到大,没来没见过这种男人,如此英俊如此邪气,一点也不懂得礼貌规矩,似乎用他那双眼睛,就可以对面前的女人上下其手,叫人浑身冒汗又羞又恼,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发脾气。

“你前几天跑到明珠那里,到底怎么得罪她了,我还从来没看见她恼成那个样子。”向英东也不打算绕圈子,“你倒好,才几天不见就变成这样,该不是惹恼了明珠,所以才被她教训了吧?”

锦绣“喔”了一声,突然被他问起这个,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不关明珠的事……我跟她,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奇怪了!为什么好好一句话,她说得这么磕磕绊绊。

“是——吗?”向英东拖长了声音,他俯下身,暧昧地对上锦绣的眼睛,“你可不像个说谎的高手。”那天在明珠门口,他跟左震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口口声声叫明珠姐姐。只是明珠不承认而已。

锦绣的脑袋开始觉得晕。他离她太近了,面对他似笑非笑的眼睛,锦绣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鹰隼利爪下一只无处遁形的麻雀,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忍不住朝后缩了缩,可是后面紧靠着床头的栏杆,无处可退。

他这一起身,锦绣顿时觉得压力一轻,呼吸也为之一畅,呼!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汗,再这么跟他面对面眼对眼地看下去,她可怜的心脏一定因为不堪负荷而停摆。他为什么要追问她跟明珠的关系?这又关他什么事?

其实本来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但明珠压根儿不承认她们的关系,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我是——”她犹豫着,还是选择坦白,“我是明珠的妹妹,只是不同母。”

向英东挑起眉,愕然。自从认识明珠的那天起,她就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只怕连大哥和左震都不知道其中的端倪,他一直以为,她就跟左震一样,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孤儿,所以才会这么避讳这个话题。原来她不是。

“明珠没有提过我吧……”锦绣低声道,“想来她是不会说的。我爹一共娶了三房太太,明珠的母亲是我二娘,本来很得宠,谁知道后来染了肺痨,没人敢亲近她。我娘出身低,去世也早,爹只怕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就只有明珠从小和我亲近,我们两个总被人欺负,她每次都护着我,要是她挨打罚跪,我也偷偷给她找东西吃。”

“明珠十五岁那年,二娘的肺痨越来越厉害,怕是不行了,大娘怕她过不了年,留在家里晦气,所以逼着她们出去投亲。那一年,我九岁,还在后院看人家扎灯笼,田叔跑来拉着我出去,说明珠被赶走了,叫我去送她。可是等我一边哭一边追出去的时候,她们已经走了,我追到河边,她们已经过了河,被一辆破木板车拉走了。我叫得嗓子都哑了,可是风大,她们听不见,明珠连头也没回一下……”

锦绣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伤,可是声音里,说不出的心酸,“从那天起,在家里,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大哥在湖南做生意遇着土匪,钱被抢了,人也没了。爹受不了打击,连着病倒,不到半年就过了世,债主上门逼债,大娘带着小弟书惠,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连那座宅子都被收走了。”

向英东专注地听着,脸上戏谑的神色渐渐没了。难怪她流落至此。

“是田叔叫我到上海来投奔明珠的。”说到这里,锦绣忽然笑了,“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明珠恨荣家,我偏偏姓荣,所以那天,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向英东看着她,“落到这种地步,你心里难免也记恨明珠吧。”

“没什么。”锦绣淡淡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被拒绝,习惯了。我只是后悔不应该来上海,以前那些事……其实放在心里就好了。”

对,她后悔的只是不该来上海。如果那样,心里至少还有小时候,那些温暖的记忆。

向英东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金黄的夕阳,“你不知道明珠经历些什么……在上海,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要混出头,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天你吃的苦头,当年她一定也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