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6页)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把她放在一个相对而言更安全的地方。

“叶知秋率部退守紫荆关,你和他一起去。”杨昭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容反驳。

风烟一扬眉,“我不去。你在战场上拼命,我在后面躲着?”

“这是军令,由不得你。”杨昭掉转头,不再看她,“紫荆关的重要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可守可不守,我难道会傻到调叶知秋的两万人马,在这种时候撒出来,陪你去躲着,风烟,—旦前方战败,你们这边就是咱们最后一道防线了,你要记住。”

风烟听得出来他这几句话里的沉重,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要他一个人去冲锋陷阵,她在紫荆关等待前方战场的消息,为什么她的心里,会这样的慌和乱!

“你要帮我,帮萧帅,帮咱们关内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朝廷里独撑危局的于大人,守住紫荆关。”杨昭又叮嘱了—遍。万一兵败,凭风烟—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守住紫荆关,可至少还有叶知秋的两万人,他一定会尽力维护风烟和紫荆关的安全。

“你放心,我会的。”风烟深深看着杨昭的跟睛,仿佛—直看进了他的心里,“我会守住紫荆关。”

如果这就是杨昭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如果他已经决定要一个人面对危险,她为什么不能成全他,跟他去闯关,是一种勇气,为了他退守,就是另一种勇气。

她不要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后顾之忧。

次日夜,大雪。

难得关外有雪而没有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寂静。纷纷扬扬如鹅毛的大雪,轻轻飘落在地上。

风烟坐在烛火下,打开床头的木柜,拿出里面一件红色的衣衫。那红色鲜艳得仿佛会流动,要滴下来一般。这件衣服,因为是鲜红色,她—次也没有穿过;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有种冲动,要把它穿在身上。

这红衣,娇艳生辉,就像是件嫁衣一般,在灯下熠熠地诱惑着她。

风烟拿起红衣在身上比了比,又放下。真想穿上这件鲜艳欲滴的红衣,走到杨昭的面前,对他说:“从今夜开始,我陆风烟,愿意做你的妻子。”

明天就要开战,她的等待是就要结束,还是刚刚开始?今夜不穿上它,不知道今生今世,还有没有穿它的机会。

可是,不能啊。

杨昭肩上的担子已经有千斤重,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多—分牵挂?

轻轻叹了一口气,风烟把红衣折叠整齐,放回床头,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坛酒,往帐外走去。今夜大营上下,万籁俱寂,看上去虽然安静,可是气氛已经紧张得快要绷断。

杨昭这个时候,也一定睡不着吧。

果然,虎骑营的督军大帐里,还是灯火通明。

站在杨昭帐外,透过帐帘的缝隙看过去,杨昭坐在炭火旁边,手上是那把寒亮如水的惊夜斩。他正在用一方白色布巾缓缓地擦着刀锋,仿佛全神贯注,眉心微微蹙起。

风烟想起上次在帐外这样看着他的那一夜,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要偷袭他。可是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明天永远也不要到来,她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轻风吹动了她的灯笼,碰到帐门,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声音虽然低微,还是惊动了杨昭,他一抬头,“外面是谁?”

风烟掀帘而入,“是我。”

杨昭放下刀,站了起来,“过来坐,守着火盆近些。”他看着风烟一步一步走进来,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好像—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今天晚上的风烟,跟往常不同。她的爱和恨,悲和喜,向来都是—眼看得出来的。可是在今夜的灯下,她踏雪而来,就连一丝烟火气也不沾,平静而美丽,带着—种令人安心的明净。

“我是来陪你喝一杯的。”风烟坐在他身边,把酒坛打开,—股奇异的酒香,扑鼻而来。

杨昭在京中坐镇都御指挥使的时候,多少人争相巴结过他,美酒琼浆,喝过无数,却从来没闻过这么浓烈的酒香,还没入口,已经微醺。

“这是这么酒,”杨昭不禁脱口问道。

风烟轻轻笑了,“没唱过吧?这酒在外面是买不到的。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家里世代做酿酒生意,这是他自创的配方,因为酿制费时,向来是不卖的。这酒还有个名字,叫做‘金不换’。”

“金、不、换,”杨昭回味了一下,“好名字。李白的《将进酒》里有一句:五花马,干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这坛酒,比李白的千金袭还要金贵。”

“再珍贵的酒,也是给人喝的。”风烟倒出两杯,“今天晚上,咱们喝一半;等你打完仗回来,再喝另一半。”

杨昭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液是种澄清剔透的金黄色,十分少见,入口滑爽,香气沁人肺腑,仿佛平生的不快,都溶在这酒的辛辣里。

好—个金不换。

风烟举起杯,一饮而尽,她的脸色匀柔如玉,被酒意染上了一层淡而细腻的胭脂红。“我听了你的话,去守紫荆关,可是你也要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记得。”杨昭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答应过,打完这—仗,就带她回京城。

如果,过了明天,你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大漠,那么,我也永不回京城。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可是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浮起这样—句话。

杨昭拉过风烟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冷。“风烟……你是不是在害怕?”

“不,我怕的不是打仗。”风烟摇了摇头。铁壁崖那么凶险的一战,她也经历过,何况是退守紫荆关,杨昭说得不错,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的确在害怕,可她怕的,不是战争,而是命运。

“今天大雪。”风烟喃喃地自语。

“我知道。”杨昭一笑,“可是没有风,估计明天早晨就会停。”

“我说的,不是外面这场雪,是节气。”风烟把炭火拨旺了—点,“是碰巧吧,我出生那一天,按节气算,也是大雪。”“是吗?”杨昭怔了一下,从未听她提起过。伸手在身上下意识地摸了摸,似乎应该送点什么绐她吧,在她生辰这—天。

可是他是在军中,身上几乎是别无长物,怀里只有一支黑色的玄铁小箭,还是当日风烟在帐外偷袭他时射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直放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