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兀相见

萧绝暗道糟糕,他现下未遮左目,定被施正平看了个真切。

果然,施正平神色幽幽,别有深意地看他,是打量,也是审视。

握剑的手悄然收紧,萧绝杀心已动,只是依他现下的情况,胜算也许仅有三成。

正犹豫要不要动手时,施正平迈步走向傅少御,染血长刀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锐利划痕,看样子来者不善,萧绝本能地挡在傅少御身前,不让他近身。

二人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萧绝,这是施掌门,不得无礼。”

傅少御撑剑起身,表情瞧不出丝毫破绽,施正平却斜眼将目光越过萧绝的肩膀看过来:“伤了?”

萧绝更加警惕,实在是施正平此时出现过于巧合,再加上他眼神沉肃不带关切,一时间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傅少御没回答,显然也未料到会在此情此景遇见施正平。

“你拦我作甚?”施正平敛回目光,瞪着眼前的拦路虎,“如今武林后辈都似你这般桀骜不驯、乖戾嚣张的吗?”

萧绝也蹙起眉头,听对方这语气,难道还不知燕星寒是被异瞳者所杀的流言吗?为何对他的瞳色视若无睹?

分神一瞬,施正平已晃过身侧,来到傅少御面前,一把将刀插入地中,要来查看他的伤势。

不待傅少御推脱,他已扯开被割破的衣衫,见到后背上草草包扎的伤口,啧了一声:“男人就是男人,长得再漂亮也是笨老粗,这小辈连个伤口都给你包不好,你跟他在一块能落得什么好处?”

他点到为止,却让萧绝眉头一跳。

傅少御给他递来一记眼神,才对施正平笑笑:“前辈说笑了,方才萧绝一时情急,冲撞了前辈还请勿怪。”

施正平哼了一声没再搭腔,萧绝见他在帮傅少御重新包扎伤口,此刻背对自己,全无防备,奋力一击或许能让他即刻毙命归西。

但思及方才傅少御的眼神,思索再三,还是暂且忍下,打算再看看对方动向。

毕竟施正平身份特殊,且傅少御不喜欢滥杀无辜。

“前辈怎么来了沛都?”

傅少御心知他大概是一路跟着赤雪、靛青她们两个到了此处,至于这场追杀是不是偶遇,还不能妄下结论。

刀剑相击之音离巷子越发近了,施正平重拾长刀,萧绝浑身戒备地看过来,他嗤了一声,却对傅少御的疑问只字不答:“眼下可不是闲聊叙旧的好时机。”

恰在此时,绝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落于主人身侧,垂首道:“绝影来迟,请罚。”

“不妨事,先行回府,施前辈一起吧。”傅少御说,他生在沛都也不是秘密,没必要瞒着施正平。

此地距家宅不过两条街,绝影护从左右,再未遇险,只是一路上施正平总是觑他,紧迫逼人,教他极不舒服。待他回望过去,对方又移开视线,清癯面色冷峻依旧,瞧不出任何端倪。

绝影心觉奇怪,又不好发问,只能隐忍不发。

回了宅子,按道理是该先去见过傅战风的,但傅少御嘱咐不让下人通禀,径直带人回了自己的小别院。

“外公年事已高,傅某不忍让他忧心挂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前辈见谅。”傅少御让出一张梨花木椅,又亲自给施正平奉茶赔礼。

“我向来不屑这些虚礼,你坐下吧,”施正平接过茶杯放回桌上,幽幽道:“说起来,你在江湖崭露头角时,已是三年前了吧?”

“应该是吧,”傅少御在他对面落座,“前辈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感叹如今江湖后起之秀寥寥可数,就连我丹阳派中也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小辈,”施正平看了一眼站在傅少御身后的人,“倒是你,年少有为,身边也是藏龙卧虎。”

傅少御笑了笑,侧头对绝影说:“前辈对你青睐有加,还不谢过?”

“多谢。”绝影淡淡道,声线无甚起伏,听不出一丁点的喜悦和感激。

傅少御冲施正平拱了拱手,佯作无奈道:“绝影自小伴我长大,算是半个同门师兄弟,他性子向来木讷,不似在下这般喜欢抛头露面,还请前辈见谅。”

“同门师兄弟?师从何人?”施正平问。

“恩师已归隐山林,不问俗世,自然也抛了姓名。”傅少御面不改色地扯谎。

施正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识趣地不再追问,正思索换个方法探查消息,房门被人推开,是萧绝拿了金疮药来。

“小伤而已,别皱眉。”

傅少御解开衣带,在椅子上侧过半个身子,露出脊背让萧绝为他上药。

可萧绝还是心疼。

施正平走过来,皱眉道:“你手抖什么?不会上药就让我来吧。”说着就要去拿萧绝手上的药瓶,却被猛地避开。

“不必。”

萧绝先将伤口擦洗干净,在上面撒了一层药粉,又挖了一块药膏,用指腹轻轻地一点点给傅少御涂抹均匀,细致又温柔,不想让傅少御再疼得皱眉。

傅少御纵然疼也强忍着,偶尔还要调侃一句萧绝的手法太轻像在挠痒痒来逗人开心,这二人情意早已越了寻常朋友的界限,施正平冷眼旁观,也不多言。

待到重新包扎好伤口,萧绝依旧愁眉不展,傅少御故意转过身来,拍了拍腰腹上缠了至少五圈的绷带,逗他说:“你说说柳柳纤腰是不是我这样的?”

不等萧绝答他,施正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傅少御敞开的衣襟之下,精壮的上半身几乎一览无遗,而他的左肋下有一红色印痕,因被绷带遮住了部分,只能依稀看到是类似火焰的形状。

“是血吗?”施正平按下复杂情绪,冷不丁地问。

“什么?”傅少御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的肋间看了一眼,恍然道:“是胎记,娘胎里带的。”

话音未落,施正平竟是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绷带边缘往下扯了三分,露出那红色胎记的全貌,火焰中心有个月牙状的小伤疤,很不起眼。

施正平把手按了上去,指甲边缘竟与那疤痕近乎重合。

萧绝拨开这喜怒无状的老匹夫,不悦道:“既是前辈,也该顾忌晚辈有伤在身。”

他矮身替傅少御重新把绷带包扎紧实,傅少御一手搭在萧绝后脑,轻轻抚着,故作教训:“前辈这是关心则乱,你不许无礼。”

施正平却无心再管萧绝的针对,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见到的那块胎记。

二十六年了,他日日夜夜饱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当年凌家的那个孩子,他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想到竟有一日再见到他。

还是以这种万分突兀的,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式相见。

惊诧、愧疚、惶恐等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冲击得施正平头晕目眩,他撤回椅子里坐了好半天,才听见傅少御问他现下住在何处,要不要来傅府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