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带回家

萧绝自认在崔玉书手下饱受鞭刑近十年,已磨砺出一番受苦忍痛的好本领,可眼下犹如万虫噬心,他咬紧牙关也实难忍耐,恨不能以头撞墙,晕死过去才好。

真气不受控地在体内四处乱冲,周身经脉暴涨,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他顺着墙壁滑下,瘫坐在地上,冷汗涔涔的模样把上楼传菜的店小二吓了一跳,刚想叫出声,却被萧绝投来的那记煞气浓重的眼神生生止住。

萧绝挣扎着去了旁边没人的雅间,煎熬许久,待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去,他浑身也湿透了。

这样出去,只怕再瞒不住傅少御了。

他推开窗,明艳的阳光刺激得他把眼睛虚虚眯了起来。

沛都的街道市集比中原的还要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作各式各样的打扮,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萧绝跃出窗外,往阳光强烈处走。

六月初的正午阳光,很快将他的一身寒意蒸发得干净彻底。

怕出来的时间太久让傅少御惦记,他又快步往回走,转过街角时路过一个小吃的摊点,坐在那儿的几名刀客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几人状似在聊天吃饭,可交谈时目光警惕戒备,一直往四处扫荡,像在找人。

萧绝扬袖遮住半张脸,快速离去,没让他们发现。

回了酒楼,傅少御正要出门寻人,萧绝将他拉至角落处,把方才所见简单叙述一番。

姑且不论他是不是过于谨慎,傅少御现在身上带伤,他的情况又极不稳定,还是暂避风险为好。

傅少御道:“你这几日也总是被人连番追踪吗?”

萧绝摇摇头,他从断龙山出来遇到的几批人马,应该都是听了那半只瞎子的指引追来的,前日他已经解决掉了最后几人。

除非是踏仙阁那边有人泄露了他的信息,不然不会引来一批又一批的追杀者。

傅少御也有些摸不准。

若是燕家人已查明萧绝身份,那应该会下江湖追杀令,纵使忌惮着他与萧绝的关系不让他在第一时间知晓此事,但也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

萧绝有几分忐忑,但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御哥,你为何不问他们追杀我的原因?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踏仙阁的那个十恶不赦之人?”

“你过去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下站在我身边,未来也是一样。”

傅少御不愿多生枝节,他现在只想把他心爱之人领回家,给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看一看。

这座小镇的大街小巷,他闭上眼也能走回家去,带着萧绝左拐右转,走过熟悉的巷口,笑道:“小时候我练功练得很累,就会偷溜出来,外公带人来寻,我就在各个小巷里乱躲。”

萧绝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从小刻苦用功,绝不叛逆的端方子弟。”

傅少御笑着摇头,“那时不懂长辈的良苦用心,一心只想着逃掉功课,不要练内功也不想扎马步。”

萧绝问:“你被寻回去,岂不是要受责罚?”

“那是自然,”傅少御冲他狡黠地眨眨眼,“下次就会躲得更谨慎,争取让外公晚些时候找到我。”

萧绝也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我练就了一身躲人追查的本事,最后一次逃跑,外公寻了我三天三夜都没找到。”

“你躲出城去了吗?”

“没有,”傅少御牵着他拐过一个弯,走上一条行人不算太多的街道,最后进入一个窄巷,道:“当时我便躲在这里。”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院墙,道:“这就是我家。”

萧绝挑了下眉。

傅少御笑道:“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了。”

萧绝又问:“那你这三天三夜就不吃不喝么?傅少侠为了逃避功课,当真好骨气。”

“自然有人接应。”

傅少御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被萧绝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了然。

接应的人十有八九是封彦了。

不得不承认,即便封彦现已成了一具腐尸,他还是嫉妒,谁让他是傅少御的青梅竹马呢?

傅少御一看他那略带尖刺的笑容便知他的心思,捏捏他的脸颊,道:“不许想那些破坏好心情的人和事,御哥带你回家,你要开心。”

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仿中原建筑风格的宅邸矗立于此,门上牌匾鎏金的傅府二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萧绝站在门前,竟生出几分胆怯。

他怕傅少御的家人不喜欢他。

事实上,他长这么大,遭受冷眼与误解才是常态。

“别瞎想,外公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傅少御大方地牵起他的手,带他跨进门内,“走吧,到家咯——”

拖长的尾音透着愉快轻松的气息,正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一见他回来了,还牵着个俊俏公子回来,立刻喜上眉梢,扔下扫帚拔高语调边喊“公子回来啦”边往大厅里跑。

听闻公子回府的消息,很快院子里就站满了人,一起给傅少御行礼问安。

不知傅家挑选家仆时是不是按着长相来的,婢女、小厮一个个俏生生的,萧绝突然有点理解当年封彦的感受了。

一个独占欲深入骨髓的人,怎么能忍受这么多俊男美女围在心爱之人身边?

傅少御把萧绝介绍给大家,问:“我外公呢?”

“哼,劳傅大侠挂怀,还记得回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声如洪钟,萧绝未见其人便知此人内力深厚,可不是什么糟老头子。

家仆恭退左右,让出一条道路。

一位老者健步而来,素衣木簪,很是简朴。他两鬓花白,剑眉长须也染了雪色,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点也不像过了花甲之年的人。

傅少御迎上去,张开双臂,不由分说把老者抱在怀里,叫了声“外公”。

“都二十六了,还作小儿之态,丢不丢人?”傅战风嘴上这样嫌弃,眼里却止不住笑意,遒劲大掌拍了拍傅少御的后背,又捏了捏他的臂膀,问道,“瘦了,这段时间疏于练功了?还是在外面缺食少穿了?”

“自然是想外公想的。”

傅少御把萧绝拉到身边,笑盈盈地说:“萧绝,叫外公。”

傅战风目光炯炯地看过来,萧绝干巴巴地叫了句“外公”。

第一次叫,有点别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好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

傅战风没应,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说:“把眼罩摘了给老夫瞧瞧。”

萧绝下意识地看了傅少御一眼。

傅少御眼含鼓励地冲他点点头。

于是,他把眼罩摘了,快速眨了眨眼,待适应了阳光才抬眼重新看向傅战风。

阳光把那抹幽蓝照得透亮了一些,像一湾落在大漠里的澄澈湖水,透着股神秘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