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第2/5页)



自行车在院子里停好,推开家门后,母亲举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说“今天吃牛肉炖饭哦,快去洗手”。

几年前开始,父母开始在意和紧张我成长中的某些方面。他们找机会旁敲侧击地问我,最近在关心什么,有什么新的兴趣爱好,然后会绕着圈子问班上同学怎么样,女生们如何。

“那么,有没有什么投缘的异性朋友呀。”父亲喝一口酒,又像是对这个话题其实并不关心似的,一下用筷子指着电视机说:“就是这个艺人,每次都要钻人裤裆!好笑是好笑,不过也让人觉得,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唔,对了……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没什么。”我说,“没有。”

“哦,是吗……对了,你们修学旅行是在下个月吧?”这才正式换了话题,父亲回头看挂历,“没几天了呀。”

“最要紧的还是注意安全哪。”打了一碗饭上来的母亲坐到桌边。

其实,在三个月前的父母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微醺的父亲完整地向我讲起他和母亲从认识到结婚的过程——原来父亲和母亲从读高中时开始恋爱,他们十几岁的时候。

父亲说到半路,母亲会笑着打断他,然后对我说:“那时候你爸爸真傻啊。就是个粗线条的愣小子。”

班上一共三十一人,女生的人数比男生要少一些,但即便在原本就不大的基数里,栗原也算不上显眼。有时候看见她与别的女生说话,或者一块吃午餐,但感觉上又不像是关系亲密的好友。回家路上她自顾自地骑着车,有一两次,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已经决定了不打招呼的时候,栗原却看见了我,她说:“喔,桐山君。”

那是入夏的时候,栗原穿着学校的衬衫,开着一颗扣子,衣服下摆束在藏青色的百褶裙里。脸晒黑了些,手臂和脖子却是很白。

“回家?”我问。

“嗯,不过那之前要去邮局一次。”

“哦……”

“嗯。”

“寄信吗?”

“不,有个包裹要取。”

“哦,是吗。”

“嗯,”快到邮局的时候,栗原放慢速度。“那么,拜拜,桐山君。”

“唔,拜拜。”

于是到了第二天,在学校里遇到,栗原提着垃圾袋,我则拿着簸箕刚离开教室后门,就有了新的对话。

“昨天,后来,包裹拿到了吧?”

“嗯,拿到了。”

“哦……”

“桐山君,你把簸箕给我好了,反正我也要去倒垃圾。”

“啊,谢谢。”

“不客气。”

那么到了下午,我因为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帮她整理资料,栗原那时推门进来,扫一眼似乎没有收获的样子,于是她问我:“老师呢?”

“班主任?”

“嗯。”

“不知道,也许去校长室了。找她有事?”

“是她找我才对。”栗原笑笑,“那算了,我先回家了。”她冲我比出“拜托”的手势,“别告诉她我来过。”

“哦,好的。”

已经走出办公室的栗原随后又折返回来:“啊对了,这个东西,”她拿出一枚钥匙放在桌上,“上午从簸箕里倒出来的,大概是班里哪个人掉在地上后被不小心扫走了吧。”

“啊啊……”我有些尴尬,“明天我去班上问一问。谢谢你。”

“嗯。那么我走了。拜。”

和栗原的对话干巴巴,谈不上有什么内容。哪怕说得最多的总是“嗯”“哦”这样的词,但一次顺着一次,一天到另一天,在夏天早晨的教室里,栗原卷高了衬衫袖子,拿着板擦,一边对我说:“老师果然问起我啦?”

“唔,好像她也忘了约你的事,问我‘栗原同学来过吗,糟糕我给记错了’。”

“那你说?”

“没来过。”

“呵,谢谢。”她笑着,举起右手,“欸欸,说是无尘粉笔,可明明你看——”

一次顺着一次。

今天过去明天。

那么下次也许就讲着关于粉笔的无关紧要的事了。

像条越接越长的绳子,慢慢地就走得很远。琐碎的和平淡的话题,从一个延向又一个,我开始觉得自己和栗原是有些熟悉的,从看见她,到上前对她说话,这中间没有什么距离。像做着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最近这段时间里,我常常出现在要替朋友圆谎的场合。初中时同班的朋友到了高中也分到一起,几年一过关系就变得很铁,平日空闲里多凑在一块“互相扶持”。包括在他的父母面前硬着头皮承认“伯母,那些的确是我寄放在他这里的”成人用品。

对方打量在我脸上的视线像有硬壳的虫在爬。

不过尽管当时难堪,晚上聚在一起,没有抽烟的时候酒还是尽兴地喝起来。两人把拉盖拔开,一喝就是一大口,灌在喉咙里起初冻得哆嗦但很快就回热起来。

“啊……当时我就觉得她那个模样,超——可爱的。”朋友喝开了就开始乱挑着话头。

“哦。”我摇晃着手里的铝罐,空了大半,所以脑袋已经有些软软的触感。

“手机的桌面也换了,等我……”朋友边说边掏着口袋。

“行啦,我不用看。”

手机面晃在我眼前:“怎么样,乱可爱一把的吧。”

“还行了。”

常常还有其他人,粘着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之类的关系,四五张面孔聚在屋檐下。话题也由此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校内校外某些风云的女生,常常成为评论的对象。

“那种不叫可爱叫假仙。”

“你懂个头啊。”

“C班那谁才叫可爱呢,皮肤透明的!”

“水母啊,还‘透明的’,白痴。”有人边说边回过身来喊我,“桐山你去买东西?”

“嗯,酒快没了。”我站起来收拾空了的罐头。

“噢那好,帮我带个打火机吧。”

“好。”我揉了揉下巴。

就在这一天,上午赶上突击的随堂测,下午又是防灾预演,闹哄哄里被不知道哪个家伙撞了一肘,下巴也因此肿了起来,久久涨着疼。非常不得劲儿的一天。因而等到傍晚时分我才真正确定到,栗原的座位一直空在那里,并非仅仅在我望去时刚好离席那样凑巧的事,是从早到晚持续的状态。栗原今天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