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四章 终陷泥淖中(第4/4页)

见朱高煦一脸的不服气,朱瞻基笑道:“皇叔觉得自己比父皇处处都胜出是吧?那你可曾想过,易地而处,你能够比父皇做得更好吗?不错,当初皇爷爷是听了解缙所劝:‘世子高敬仁孝,天下共知。夺长为乱道之行径。’不敢立你为太子,但他也根本不看好父皇,他给了你那么多的机会,你却一次次令他失望,最终,让父皇赢得了这天下。”

说起永乐帝,朱高煦也是一肚子怨气:“哼,他何曾给过我什么机会,就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兑现诺言,才害得我成了你们父子的阶下臣,阶下囚。”

故意忽略朱高煦未自称罪臣的傲慢作风,朱瞻基摇了摇头:“皇叔此言差矣,你虽然擅长做些小动作,在背后使些阴谋诡计,却没有高瞻远瞩的帝王格局,注定在争夺皇权这条充满阴谋和血腥的路上输得一败涂地。”

他看着朱高煦,笑得一脸惋惜:“父皇他当初从燕王世子成为皇太子,就是在你不屑而仇视的眼神里,三皇叔朱高燧蠢蠢欲动的挑战中,成长起来的,他做了皇太子,却四面受敌,这一切其实都是皇爷爷设的局。皇爷爷虽然在反复权衡之后,勉强立父皇为太子,但对他设下重重考验,怀疑一切乃至打击一切,甚至任由两位皇叔联手,就是想着,父皇如果不济,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改立你做太子,可惜,父皇通过了考验,你却没有。”

朱高煦大叫:“胡说,你胡说,他因为喜欢你,一直在维护朱高炽那个死胖子,哪儿有什么考验?”

朱瞻基同情地看着朱高煦:“朕知道皇叔你外刚内懦,却不曾想,你到了今天,还不知道自个儿输在哪里!父皇在被立为皇太子后,皇爷爷出于权力平衡的考虑,给了你有别于寻常藩王的待遇,甚至任由你‘礼秩逾嫡’,将你封国云南,却对你拒不就封听之任之,任你滞留在京城……”

他语气平和地说:“皇爷爷甚至同意让你的儿子去父皇监国所在地南京,对其实施秘密监视,还为此,以离间天家父子之名,将解缙贬为广西布政司右参议,不久后,又追贬解缙为交趾右参议,坐视你暗中勾结纪纲,将解缙活活在雪地里冻死。在他心里头,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朱高煦梗着脖子:“父皇他是不喜欢你父亲,但他喜欢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当不上太子?”

朱瞻基见朱高煦只在这些小节上纠缠,越发对这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皇叔不屑。

“他给了你机会,你自个儿没本事把握住,能赖谁?永乐七年之后,皇爷爷在外面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父皇奉命监国,负责处理皇朝的日常政务。但皇爷爷给他的授权却不包括:文武朝拜、四裔朝贡和边境调发。这三项内容中,第一项是人事任免权,第二项是外交接待权,笫三项是军事指挥权,可以说每一项内容都是要害,关乎国柄,关乎最高权力的归属。皇爷爷甚至还在离京前严格规定:不允许太子独留私见朝廷官员。以防父皇结党营私。”

朱高煦恨恨道:“这不正好说明,父皇他防着朱高炽那死胖子图谋不轨,可惜,终究还叫死胖子得了手,说不定,父皇当初在北征途中病故,就是那死胖子搞出来的阴谋。”

“皇叔,说这话,只能说明你适合当将军,却不适合上位为君。天家骨肉,本身就要面对皇权的分割,父皇他和皇爷爷既是父子,同时也是皇朝权力的分享者,太子如果势大,就会危及君上之位……”

朱瞻基颇有些怜悯之意地说:“所以皇爷爷他必须要制衡。而皇爷爷力大势沉,父皇不敢正面应招,只得且战且退。这个时候,你如果出招得力,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你却错过了一次次的良机,导致溃不成军。”

朱高煦显然没有猜到永乐帝当年的安排竟然有这般深意,一副后悔莫及的神情。

见朱高煦听到旧事闷闷不乐,朱瞻基越发淡然:“永乐七年,只因父皇在朝会上批评刑部尚书刘观,皇爷爷就在北京写信说他:‘朕命你监国,凡事务必宽大,严戒躁急。大臣有小过,不要遽加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

“九天后,皇爷爷再次写信说:‘优容群臣,勿任好恶。凡功臣犯罪、调发将士,必须奏决。’虽然父皇只是批评,并未对刘观做出处罚,但皇爷爷仍然认为他越界了,染指了属于他的权力,对父皇发出严重警告,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朱高煦冲口而出:“给他添一把火,让他自顾不暇。”

“不错,那个时候,你显然听了谋士的话,出了些好招,可惜,父皇他更胜一筹,刘观之事发生以后,父皇明白了自己的权力边界在哪里,越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尽管你和三叔四处散布流言和谗言,颠覆和扭曲事情的真相,使得皇爷爷对父皇疑心大起,监国期间所采取的许多措施都被皇爷爷回京后一一否决,父皇仍然勉力为政,克勤克俭,孝恭礼敬。”

想起洪熙帝做太子时举步维艰的岁月,朱瞻基叹了口气:“皇爷爷不仅加强对父皇的管控,还在北征期间,下令六科将太子日常行政事务逐条上报,并写明其赏罚的详细理由,以揣摩其背后动机。由此父皇监国,皇爷爷则监子,权力的传导过程完全置于皇爷爷的秘密管控之下,父皇真是动辄得咎,寸步难行!”

“永乐十年,大理寺右丞耿通因三番五次地谏阻皇爷爷,说他回京后老是否决太子之议,是不对的。激得皇爷爷龙颜大怒,置之极刑,将他凌迟处死,那个时候,父皇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到了永乐十二年,皇爷爷结束北征回京之时,父皇派人迎接圣驾晚了一步,在上呈的奏书中有些措辞欠妥,被皇爷爷认为他在怠慢自己,几天之后,就将他认为的太子党成员——东宫官属尚书蹇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洗马杨溥、正字金忠等人关押,那个时候,被孤立的父皇,真是处处如履薄冰。”

“可那样的时候,你不知以退为进,不明白那是皇爷爷的权谋之术,以为父皇失了帝心,屡出昏招,大肆张扬,招兵买马,甚至用起了帝王才有的车驾冠服,引得皇爷爷对你的疑心,起了罢黩之意,虽经父皇求情,没有把你废为庶人,却也终于下了狠心,将你赶去乐安,强迫就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