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三十二章 云开见月明(第3/5页)

如今,她再也不想盼了。

胡善祥从芷荷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碗药是胡善祥让芷荷到宫外去配的,主要成分是红花。坐月子的时候喝下,将会终身不育。

失去孩子的椎心痛骨之疼,令她再也不想尝试去要一个孩子,所以在出小月子的这一天,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喝下这一碗苦若黄连的汤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和幻想的余地,从此以后,该无忧无虑了吧!

宫女金钗走过来,道:“皇后娘娘,都准备好了,请您去沐浴吧。”

喝了药之后的胡善祥无悲无喜,微微颔首道:“好。瑾秀怎么样了?”

金钗叹道:“还是那么着,自打娘娘不好,她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要为您祈福,成日里除开到这儿来看您,就是在清心堂的玉观音前跪着诵经,任人怎么劝都不起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后娘娘,您一定得赶快好起来,就是为了大公主,也得好起来。您没看见,七八岁大的小人儿,跪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诵经,就是奴婢们看着,也觉得心疼。”

胡善祥咬了咬牙:“你去把大公主带过来,就说本宫已经好了,等沐浴之后,就带她出去玩。”

瑾秀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即使为了她,自个儿也得好起来。

绝情忘爱,他就再也伤害不到自己。

自己也就再不会伤害女儿。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胡善祥撩起水中浮着的梅花花瓣,白如雪,红似血,黄同绢,白红黄三种颜色相间,色彩绚烂得让人为之目盲。

而她是那目盲之人,从此之后,即使四季繁花,也不能再令她心生喜悦。

芷荷从后面给她浇了一瓢水,看见水从胡善祥如同丝绸般顺滑的肌肤上滑下,哽咽道:“娘娘,您别去了,您如今这般伤心,还要请皇上早立皇贵妃之子为太子,情何以堪?”

胡善祥淡淡地笑了笑:“本宫不伤心,本宫再也不会伤心了。唯有本宫请皇上早立太子,才最名正言顺,本宫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他们,即使将来她正位中宫,也不会为难本宫和大公主的。你放心,本宫从今往后,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了,这人啊,胜不过天,抗不过命,天意如此,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天而行。”

芷荷是个很忠心的人,从皇后下定决心叫她配药开始,不知劝过多少回,始终没有劝转皇后的心,她就知道,哀莫大于心死,皇后娘娘这一次,已经是真正死了心。

可知道是这回事,看见皇后喝下药,再听到这番话,她的眼泪到底没能忍得住,潸潸而下。

她这一哭,若莲也红了眼睛,抽抽噎噎地说:“娘娘就是心太善了,你要是当初肯狠下心,允了奴婢去……就不用那般着急要皇子,就算后来没能保住皇子,也不用着急。”

若莲当初曾力劝胡善祥设法除了孙清扬肚子里的孩子,却始终没有得到允准,还被胡善祥贬到外间当了几天差,以示告诫,这会儿见胡善祥的苦楚,就觉得她家主子实在是善良得无用,不会害人倒害得她自己这么可怜。

胡善祥苦笑了一下:“本宫曾有过丧子之痛,推己及人,如何能够做得出那样的事情?罢了,这都是天意。你们退下去吧,让本宫好好想想,一会儿要怎么和皇上说。”

她身子往下一滑,沉入水底。

水滑过她细腻的皮肤,似春风一般轻柔,像他曾经给过的吻,那样绵软——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混进了水里。

仔细梳洗罢,胡善祥换上了一件绣有织金龙凤纹的常服,戴着龙凤珠翠冠,用眉笔细细描了眉,扮上飞霞妆。

一旁坐着的大公主拍着手赞道:“母后,您这样子真好看。”

看着女儿眉开眼笑的模样,胡善祥俯身低下头,一个手握着大公主的小手,另一个手用锦帕拭了拭大公主的嘴角,那上面有她刚吃过点心的残渣:“那以后,母后每天都穿给瑾秀看,好不好?”

从今往后,她只为自个儿装扮,为女儿装扮。

她已经不再需要丈夫。但女儿,还需要父亲,为了女儿,她得主动去请命,让他怜惜,让他愧疚,只要有了这些,他就定会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安稳的未来。

不然——想到历史上那些个废后的命运,胡善祥不由打个冷战。那样的命运,绝不能出现在她和大公主的身上。

胡善祥带着女儿到乾清宫奏请早立太子之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慈宁宫太后的耳朵里。毕竟,就是军国大事的决断,朱瞻基也少不得经常请示太后,加之先皇遗诏,内阁往乾清宫呈奏之时,往往都会给慈宁宫的太后也呈递一份节略,这样的情况下,六宫里的事务,就更没多少能够瞒得过太后的。

这一次,她既没有让人到乾清宫去请朱瞻基,也没有大发雷霆,沉默了半晌,方才说:“去请皇后过来。”

皇长子出生一个多月了,她越看越爱,虽说太后自个儿生过三子一女,但早年里,她的心力多在帮着朱高炽稳固地位上,对上恭敬孝持,对下谦虚谨慎,对内还要管着诸多嫔妾,能够用到儿女身上的心思实在有限。

对这个长孙,就将先头对儿女的歉疚,都补上了,怎么疼也不够。

虽然偏爱,她却仍然认为谈到立太子尚早。自个儿都是这样的心思,胡善祥作为皇后,怎么会主动劝朱瞻基立太子呢?难道不担心过两年,她自个儿生下嫡子,局面已定吗?

况且,她该知道自己注重原配嫡后,认为唯有嫡子才堪承继大统,虽说这会儿强不过形势,毕竟皇上到了现在,才得一个儿子,但也不是说就需要早早立下太子啊!

给孩子太多的福气,也未必是件好事。就算要立,等皇长子十岁以后再立也不迟。

虽说温良谦恭的皇后,不得帝心,再加上身子弱,才夭折了一个孩子,只怕再有身孕,也得等个一两年,却也不是没可能再怀上一个,这么早主动去请皇上立太子,究竟是何打算?

难道她不担心皇长子立为太子后三两年,自个生出的嫡子,怎么办?虽说将来嫡幼庶长,立太子的时候免不得要起些风波,但太后觉得,只要皇上的立场稳,应该是能够把得住的。

不管从哪方面看,太后都觉得此时立太子,言之尚早。尤其是皇后没和她商量,就去主动和皇上提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听了太后的问话,皇后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道:“母后说的都对,臣妾先前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宫里头煞气太重,好容易有了皇长子这样的喜事,需要诏告天下,普天同庆。臣妾没什么大见识,还请母后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