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十五章 琉璃碎旧梦(第2/4页)

“臣妾没变,臣妾依然以您为天,只是,臣妾不像当年一般随皇上任性,因为臣妾知道,为妻者,当该劝诫夫君,而不是明知您犯了错,还拍着巴掌叫好。”

她猛地将头上的龙凤珠翠冠取下,仍然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她伏在洪熙帝的膝上:“皇上,您看到没有,臣妾的头发里已经开始有白发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如今,咱们总算心事已了,可是皇上您看,臣妾刚刚四十五岁,就有了白发,您说,臣妾这白发,臣妾这变是为了谁?”

她凄凉地笑着,去拉洪熙帝的手,如同很多年前那样,放在她的脸上,抚摸她的肌肤,“‘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皇上,您有没有对臣妾的变生出怜惜之意呢?您知不知道,这香粉之下的面孔,已经有了皱纹,您要不要看看?皇上,这宫里头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当年臣妾是,如今她们是,将来也是一样,您的身边总不会少了鲜嫩的面孔,可是皇上……”

“皇上,只有臣妾同您才是夫妻,只有臣妾曾为您耗尽了青春和心血,为您夜里睡不着,为您担惊受怕!臣妾与您是患难夫妻啊,夫妻本是一体,您怎可听信他人之言,对臣妾生出疑心,对瞻儿生出嫌隙呢?”

“您忘了,臣妾孝谨温顺,侍奉父皇母后尽心周到,故而讨得了他们的欢心。瞻儿聪慧好学,深得父皇母后宠爱,那个时候,多艰难,咱们夫妻父子同心,才得了今儿个的局面,您怎么能说臣妾不再以您为天,说臣妾变了呢?”

数十年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皇后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丢开洪熙帝的手,看着他,凄声道:“皇上,您怎么可以为了旁人,跑过来指责臣妾?您怎么可以为了旁人,对臣妾兴师问罪?你今儿个来,是来责怪臣妾和瞻儿背着您查探子嗣被害之事的吧?您可知道,瞻儿的子嗣艰难,从前是因为您的弟弟,现在是因为您的宠妃。臣妾变了?臣妾没变!变的不是臣妾,而是皇上您的心,皇上,您怎么能这样对待臣妾和瞻儿?”

皇后越说越发觉得自个儿可怜,不被理解,一路操持,同甘共苦到了现在,却被郭丹宜狐媚惑上,夺了她夫君的恩爱不说,还想夺她的后位,她儿子的太子之位,而偏偏,这个操有生杀大权的人,就听进了郭丹宜的话,罔视她们母子旧日所付出的种种,对她们母子生出疑心,戒备。

想起前情往事,她越发哭得委屈可怜,越发肝肠寸断,越发心灰意冷。

彩云易散琉璃碎,耳边犹听玉笙寒。

洪熙帝怔怔地看着不顾形象号啕大哭的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想起丹宜给他说的事,他的面色,仍然沉了沉:“听说,皇后早年里,想嫁之人并非是朕,而是朕的二弟,汉王高煦?”

多年前的往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提起,皇后愣了愣,哭声戛然而止。

洪熙帝语带讥诮:“怎么,朕的皇后不说话了?你该不是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情吧?倒也是,高煦神俊英武,外表上,确实非朕能比。怀春少女,有哪个会舍他而选朕呢!”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微的惆怅。

穷其一生,即使他坐上天子之位,富有四海,文采出众,政绩斐然,却怎么也不可能像高煦那样,可以驰骋万里,只是一挥剑一转身,就能捕获一堆倾慕的目光。

“皇上,您何必妄自菲薄?那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臣妾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他的影子,臣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有哪一点不是恪守妇德、秉承妇言呢?您怎么会把臣妾少时不懂事的虚荣,记到这会儿,是不是有谁在挑拨?您可别信了那些个流言蜚语。”

看着皇后被泪水冲刷已经花了的脸,洪熙帝忽然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难道到了这会儿,自个儿还要为皇后多年前的事情吃些飞醋吗?

为什么同样的哭泣,有的人就能哭得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惜,有的人就哭得惨不忍睹,让人心生憎厌呢?而且,这个人,从前何尝不是一颦一笑,都能令他呼吸一滞!

岁月无情,皇后真的老了。

他也老了,所以,格外需要在年轻女子的身上,感受那种青春鲜活,抚摸到那些个年轻的身体,看着她们和自己巧笑嫣然,就感觉时光好像还停驻在年轻的时候。

皇后不明白,男人对女人的专情和怜惜,就是他们永远喜欢的都是少女。那粉扑扑的面颊,那柔软如柳枝一样的身躯,那娇喘那娇嗔……

他其实记得共患难的皇后所付出的种种,不然,也不会任凭丹宜如何使手段,仍然选择让她母仪天下,不会任她把持后宫,给她皇后应有的尊仪,甚至因为她不喜欢齐承徽,还未登基,就找了个由头将齐承徽打入冷宫。

她要宽仁大度,她一直忍着不动齐承徽,他就满足她的那一点点私心,给她一个痛快的机会。

当然了,齐承徽争宠动脑筋动到公主的头上,令他失去两个女儿,虽无证据,但他不想再留那蛇蝎女人在身边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患难与共多年,只要他有,只要她要,他愿意倾大明之物力,讨皇后之欢心。

只是,皇后不该犯忌,不该帮着太子把手伸得那般长,竟然干涉到他外廷的事情上。

或许如皇后所说,郭氏心怀不轨,是有一些可能,毕竟,那么大的家族里,保不齐有人想得到更多,妄自揣测贵妃之意。但丹宜确是不知情的,就像丹宜说的,她的几个儿子,排行是最末的三位,怎么都轮不到他们上位,她为什么要对太子不利,那么做,岂不是为别人做嫁衣吗?

说不定,也有可能是皇后与太子贼喊捉贼,碰巧死了个胎儿,就拿这事大做些文章来。

太子借此,帮她的母后铲除异己,皇后借此,巩固太子在朝中的位置。

他想安慰皇后几句,或者是警告几句,可话到临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揉了揉因为久坐而困倦的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扔下一句:“朕还有事,皇后你早些歇着吧。”

次日,洪熙帝派人,将无数珍宝奇玩赏赐到了坤宁宫。

再次日,洪熙帝下旨,戒谕皇太子朱瞻基,遇事不可擅做主张,时刻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

洪熙元年正月二十一日,洪熙帝朱高炽谕礼部尚书吕震:朝臣在任久,今皆令其还乡展省。有得诰敕者足为家乡之荣,还乡展省皆由朝廷赐予道里等费,第一个还乡展省的,就是武定侯郭玹,按令赐五千贯道里等费,衣锦还乡,一时风头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