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丹凤翔 第八章 高宴无好宴(第2/4页)

她没有告诉福枝、桂枝,自己从一大早就心惊肉跳的,倘若只是这么简单,此时就应该觉得平静了,但偏生她的心里,却越发紧张。

人的感觉有时很奇怪,有时仿佛能够预知风险似的,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只在五岁那年发生过,而当晚,她被人掳了去,好些天才被外祖母救出来,甚至,外祖母为了救她,还丢掉了性命。

孙清扬摸了摸肚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这腹里的孩子。

听她说得严肃,福枝和桂枝神情都凝重起来,福枝想了想,拿出桂枝放在车厢一侧的漆盒:“奴婢还是想不明白,既然这鹿肉有问题,她们怎么就敢吃呢?而且,还奉到了前殿,难道想连万岁爷也一道算计吗?还笑看着咱们带走了一盒,难道不怕会用这个来追查她们所动的手脚吗?”

孙清扬笑了笑:“再查,这鹿肉也不会有问题,既然是针对我来的,那恐怕就是只对孕妇有害,就像蟹肉一般,孕妇不能吃,其他人倒没什么事。即使查到这鹿肉真对孕妇不利,他们也可以推说事先并不知情。想来,他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只要我们能查到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他们想有所隐瞒的,只怕是上天入地也休想查个清楚。”

福枝眼睛一亮:“奴婢明白了,如果咱们真去查,把这事捅到万岁爷那儿,她们就会有另一番说辞,这样一来,咱们认认真真查到的那些东西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非但不能证明她们想害贵嫔,反而会显得贵嫔疑神疑鬼,说不定会误会咱们意图陷害汉王呢。”

“没错,你所猜的虽不中亦不远了,他们必定是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和说辞,就等着咱们钻套呢。现在我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她们的后着是什么,我们能不能应付?也不知道殿下这会儿好不好!”

孙清扬担心的时候,朱瞻基正在前殿的小书房里,和永乐帝两个人谈话,祖孙交心。

宴席还没开始,鹿肉还没有上来,永乐帝就将朱瞻基召进了前殿里的小书房,留下太子朱高炽招待各地藩王。

小书房就在前殿侧边的里边,相当于里面有一个小套间,古时候的会客之所,都会有这样的建筑布局,一来方便在饮宴之中有人不适可以暂时歇息,二来也方便单独会见某位客人,处理书信、账目这些较为隐秘的私事,因此屋里备有书桌和文房四宝。

当然皇宫里的这种小书房,格局更大——甚至用八扇绘有花鸟的楠木屏风隔断,后面摆了一张供人临时休息的床榻。

两人在书房中落座后,有小内侍立刻端了茶水进来,斟好茶后,又悄然退了出去,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

朱瞻基欠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不知皇爷爷召见孙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永乐帝面色凝重,问出来的话,却令朱瞻基大感意外:“最近,你的学业如何?”

自己加冠都已经多年,这么多年,皇爷爷都不曾问过学业了,何以今天会扯出这个话题?

心里虽然疑惑,但朱瞻基面上却半分不显,如同旧日里永乐帝问他这个话题一般,老实作答:“承蒙皇爷爷关心,孙儿近日正在重读《史记》,遇有疑惑,总会请教先生与之探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分毫不敢有所托大。每日晨起,会习字练剑,一日也不敢懈怠。”

永乐帝微微颔首:“嗯,朕给你找的师傅,都是德才兼备,学富五车,品行端方之人。你不光对他们要以弟子之礼相待,尊崇恭敬,不得以皇子身份傲慢无礼,于诸多大事上,还应该倚重倚仗。”

朱瞻基愣了一愣,这些话,和皇爷爷旧年里交代他的似曾相识。

“是,皇爷爷,孙儿谨遵您的教诲。”

“瞻儿,你说,爷爷是不是该将这大明江山交给你父亲了?”永乐帝忽然话锋一转,神色由凝重变为轻松。

但这话题,分明比方才所说的严肃许多,皇爷爷这性子,越发喜怒无常了。朱瞻基心里有些担心。

他微微一怔,旋即说道:“皇爷爷何出此言?您正在春秋鼎盛之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永乐帝淡然一笑:“可朕听说了一些议论,说太子在太子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了,久得他已经不愿意再等待了,你怎么看?”

是谁会说这样的诛心之话来挑拨离间?皇爷爷是不是又起了疑心?

朱瞻基连忙起身撩袍跪下:“这些年来,离间皇爷爷和父王的传言何其多也,从最初皇爷爷立储开始,就一直纷纷扬扬,孙儿也时有耳闻,孙儿觉得,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皇爷爷于此,必有考虑,不管是以子孙的身份还是作为臣子的立场,父王和孙儿只管静候圣裁就是,不需理会那些个嚼舌根子的话语。”

“好啊,瞻儿,你们父子同心,好啊!只可惜,你那父王,并非最喜爱你,你如此回护于他,朕却担心百年之后,他不肯顺利将皇位传给你。”

永乐帝用手指着朱瞻基,说道:“这屋里没有旁人,朕既然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你说,你父王是不是不喜你?”

朱瞻基笑着起身,坐回到椅上:“父王也并非皇爷爷最喜爱、疼爱的儿子,皇爷爷当年甚至有易储之意,何以这么些年,对父王的爱重远超过二叔、三叔他们呢?”

永乐帝笑起来:“好小子,竟然学会将你皇爷爷的军了。”

他叹了一口气,“到了现在,也就是你能和朕说说真话了,你父王见朕,向来是木讷少语,噤若寒蝉,臣子们更不消说。这当年的事情,说起来,朕确有易储之意,虽然众人都认为,你父王是燕王世子,燕王为帝后,他就该顺理成章地坐上太子之位,但朕当时确实更中意你二叔。”

“武功方面,你也知道,他很像朕。文治方面,他不及你父王,也是因为没有机会接触罢了,其实他即使在军中,一直未忘读书,其书法豪放大气,自成一格,诗词文章写得也很好,尤其是他几次救朕于万难之境,朕曾含蓄地对他说过,一旦成事,欲立他为太子,立了你父王,就是对他食言。”

朱瞻基默然。

永乐帝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么想错了?”

朱瞻基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其实孙儿亦认为,君正,则居其位;君不正,则应夺其位……倘若父王真是无能,即使扶上了那个位置,早晚也会失去,甚至,失去的不是那个位置,而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