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里根先生(第3/4页)

阿丽离开后,太阳就落山了。文森特在芭蕉叶的阴影中闭目默想。他是追随梦中的女人来到这里的。那人摘下头上的说不出名目的红花,放到他鼻子底下让他嗅,然后告诉他说,这是从“最南端一个叫‘海角’的地方采来的”。文森特醒来后思来想去的,终于确定梦里的黑衣女人来自客户里根所经营的农场。他曾经出于好奇在地图上查过里根农场的地理位置。文森特在城里的一个三流旅馆与那女人度过了“销魂”的一夜。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他一次又一次在半清醒的状态下从女人那里获得高潮。奇怪的是女人只有形象,没有属于她的实体。当文森特急切地将她抱着,他从下面进入到她身体里头时,她便动了起来,但是她的躯体完全没有重量。她最终给文森特带来的高潮既饱满又极度空虚,每一次都如此。文森特几乎要发疯了,因为这种奇怪的高潮并不能给他带来释放,欲望无法平息,反而更加高涨,整整一夜他都处在“高潮”的平台上。东方女人是沉默的,既驯服,又挑逗,文森特看出了这个说不出年龄的女人在他们性活动中的主宰地位。黎明的时候,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倒在木床上头,那女人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后来丽莎就看见他躺在自家门前的草地上“撒野”,丑态百出。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一个三流旅店里头有过那种令他一回想就骨头酥软的性体验。女人后来又找过他几次,穿着黑色衣裙,面目模糊。文森特握了她的手,却像握着一把空气。并且她默默地来,默默地离去,再没有同他度过销魂的时光。所以文森特怀疑,就连那仅有的一次也是不真实的。明天就是他六十岁的生日了,文森特对自己躯体里头的欲望暗暗感到吃惊,他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他的欲望是一只潜伏的兽。

天渐渐黑下来了,风中有了一丝凉爽。文森特听到了谈话声。是两个姑娘从小路那边过来了。其中一个是本地的,另一个是棕色皮肤、东南亚那边的,个子小巧,手臂却很长。而这个东南亚来的姑娘的身后,紧跟着黑衣的女人。文森特心中一惊。但是两个女孩似乎对于身后的女人毫无觉察,她们在弯着腰看着地上找东西。

文森特站起来向姑娘们问好,姑娘们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声,没有注意他,她们太专注于自己的活动了。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黑衣女人像影子一样消失了。文森特曾朝她所站的地方伸过手臂去,但什么也没搂到。

文森特走进里根的房子时,里根已经神清气爽地从楼上下来了。他俩在客厅里相互问好,拥抱。文森特在拥抱当中领略了老朋友那过人的精力。实际上,文森特仅仅见过这个老朋友两面。那是在10年前,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个陌生男子毫无理由地相互问候,谈论起他们前方那个墨绿色的深湖来。第二天他俩又去了公园,继续谈论,然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虽然文森特知道里根同他的公司签了合同,后来又成了他的老主顾,但他从未去主动与他晤面,也未向乔谈起自己认识里根的事。多年里头,这个老朋友在他记忆里头成了一个影子。直到黑衣女人在梦中给他带来里根农场的气息,往事才忽然之间全部复活了。

文森特在里根家里吃了饭,洗了澡。坐在那张宽大的沙发上同他聊了会天。里根说起农场里常见的一种有毒的青花蛇,并拿来照片给他看,要他在外边行走时多加小心。文森特没去注意草丛里的那条蛇,倒是注意到了蛇的旁边那个黑衣女人的背影,那个背影令他心中一悸,差点将照片都掉到地上。

“她是你认得的人。我听她说起过你。”里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文森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茫然地看着贴了灰色墙纸的墙壁。

在客房里那张宽大的床上,文森特滚来滚去的睡不着。虽然屋里开着凉爽的空调,他的心却随着屋外那黑暗的热浪一同翻腾。是一个欲望高涨的长夜,有点类似于那一次三流旅馆里的艳遇。然而却没有对象。

里根刚才说“她已经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死了还是离开了这里?听他的口气,一点悲伤都没有。也许“不在”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总是来来往往于这些热带地区,只是偶然停留在他所居住的城市?他也猜测过她的国籍,有时他觉得她是阿拉伯人,有时又觉得她是印度人,没法确定下来。而此刻,他感到国籍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睡觉之前,帮他铺床的阿丽告诉他说,他的妻子丽莎已经在白天来过农场了。此刻他一遍遍地幻想着丽莎的身体,但欲望始终无法发泄。丽莎和那女人到底谁更善于神出鬼没地活动?

那面老钟敲过一点之后,文森特看见卧房的墙在往后移。他记得他住的是一楼,那么,现在他有可能已经睡在橡胶林里头了。他打定主意,如果那些青花蛇爬到床上来,他就要上演一场同它们交媾的好戏,那一定会彻底地改变自己的性情。他张开自己的两腿迎接那些淫荡的小东西,他甚至哼出了声。

“客人需要什么东西吗?”阿丽苍老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文森特听见她打开了走道里的电灯,她一定停留在门外面。文森特想,他是怎么突发奇想跑到这里来过夜的呢?仅仅是由于梦里的女人吗?他不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人,阿拉伯女人是偶然闯入他的生活中的,本来他以为过后总会忘记,但就是不能。

他下了床,打开门,看见阿丽坐在过道里的一把椅子上。

“您不睡吗?姆妈?”

“我?我要守夜。我守在这里,你们就不会出来乱跑了。这个地方,谁搞得清啊,里根先生也未必搞得清。”

“您看见了什么吗?”

“在这样炎热的夜里,什么怪事没有啊。您的妻子真是个热情的女人啊。”

“她马上就走了么?”

“我不知道,也许她到那些橡胶林里头去了,她不怕热。”

“我倒是觉得有点冷啊。”

他真的打了个寒噤。

“我该怎么办呢?姆妈?”

“您这不是已经来了吗?您只要不再害怕就好了。像丽莎一样。”

文森特很想同阿丽说话,但阿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她的主人在楼上叫她了。奇怪,四周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她却听到了主人的呼唤。看来阿丽具有动物的听觉。

他回到房里重新躺下。他还是处在亢奋中,始终想等那些蛇出来。不知什么时候,于迷迷糊糊中,他听见窗外有人在争执。其中之一是里根的声音,他似乎很急躁,很沮丧。文森特听见他反复用带哭腔的声音说:“要死人的。”不知怎么,文森特认定里根谈话的对象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