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普通的同学(第3/5页)

“你外婆怎么样?”

“好多了,浮肿也已经消了。”她放下报纸站了起来,“大家都在休息,我们出去说。”

内科大楼下有片小花园,两人边走边聊天。她在医院里待得太久,身上有股清淡的消毒水味道。

李知行问了治疗情况,唐宓一一作答。

随后他想了想,问:“姑父没来?”

“刚刚才走,舅舅很忙。”

李知行沉吟着:“唐宓,其实你刚刚没必要和舅妈闹得那么僵,非逼着她今天转账给你。”

正是夏季,夜晚虫鸣声声。唐宓声音很轻,宛如飘忽的夜云。

“不相信她的话。她说明天转账给我,多半只是为了敷衍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能放过今天的机会。”

“但我在场,你不相信她应该也要相信我,我不会让她反悔的。”

唐宓停下脚步,倒头看着他。些微光芒落在她的眼睛里,衬得她的眼睛更像是猫眼石般闪亮,宛如宝石一样。

李知行敏锐地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哀伤。

“李知行……”她说得很慢也很诚恳,“你今天来看我外婆,我很感激。以后你就没必要来,这是我们家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这句话大部分时候说来挺伤人的,但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唐宓说出来,却要另当别论了。李知行想起了李泽文言之凿凿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话很有道理。

“你不希望我卷入你家这堆事情?”

李知行眼睛一眨不眨,不漏掉她的丝毫神色变化。李知行从来没觉得她那个“冰美人”的绰号如此贴切,在月光下,她苍白的脸颊上也被渲染上了清冷的辉光,渲染出了冰霜的色泽。

她坐在花台边上,开了口。

“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我见过你。”

李知行点头:“我问了你很多次,你都不肯说。”

“这件事情······”唐宓很慢地开口,“之前跟你说过,因为我的过错,害得明朗受伤。那之后不久,外婆带着我到了宣州,想跟舅妈道歉,另外再见小朗一次,看看他好了没有。我们找到舅舅家里,舅舅出差不在,舅妈不让我和外婆进门,我和外婆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保安很同情我们,还是带我们去了舅妈家敲门,当然还是没用,舅妈照样不让我们进门。我在舅妈家门口,隔着玻璃,见了你第一面。你趴在窗台上,从二楼看着我和外婆。”

“那年春天来得迟,而且很罕见地下了雪,天气很冷······回去的路上,外婆摔了一跤,背篓里的瓜果蔬菜滚了一地······外婆去马路中捡东西,差点儿被车撞到。”唐宓抬起头来,看了李知行一眼,“那辆车是你家的,我在舅妈家门口看到过,车牌号很好记。”

叙述往事时她一直语气寡淡,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车上有司机,你妈妈在副驾驶的位置,她穿着皮靴从车上下来,骂我外婆‘到马路上找死吗’。而你,摇下了车窗,从后排往后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我正跪在雪水里扶着外婆站起来。那是我见你的第二次。”

李知行呆若木鸡,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完完全全不记得这事儿。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虽然经过了同一段时间,但记住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情。

她说得简略,细节通通略去,但也不难想象,那个寒冷的下雪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前去了唐家村一趟,他知道她们祖孙两人是艰难生存着的弱势群体,但当时他没想到过,她们祖孙两人曾经遭受过自己的羞辱。仅仅两面之缘,就让她深刻地记了他十几年,可见仅仅两面之缘,就让她深刻记了他十几年,可见当年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什么样的恶劣印象。

他可以跟她说“对不起”,但这份道歉毫无分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大可以用“我不记得”“我太小”来搪塞,又或者怀疑唐宓是否认错人,但这不可能。

他可以想象到唐宓高一初见他时,对他的天然厌恶感从何而来。

难怪她后来甚至愿意转校,也不愿意和他同班。

李知行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她,才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唐宓疲惫地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愧疚,更谈不上原谅。你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并且那时候你也就是个孩子。实际上,该道歉的那个人是我。”

“你不用——”

唐宓没心思听他说话,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高一入学的时候,我带着偏见,对你态度很糟,你却没跟我计较······真是很惭愧······都是我小肚鸡肠、为人刻薄。现在,你不惜得罪亲姑姑来帮我,我非常感激。”

李知行看着她,只觉得心中有股气渐渐郁结,却无从排解。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唐宓走了两步,站在住院部的台阶上,伸出手在两人中间轻轻一划,“李知行,我和你有着各自的立场,因此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们李家人,我想,你的家人看我和我舅舅也差不多。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们做普通的同学就好。”

“你的‘普通同学’是什么意思?”李知行只觉得嗓子疼,话说得更加艰难。

“不用刻意联系,也不需要刻意关照。这就足够了。”

她和他目光平视,态度坦然镇定,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有那么一瞬间,李知行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她没说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只是要求“泾渭分明”——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大概算是进步吧。

李知行看着她走入住院部大楼的身影,心情复杂难言。

打车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很晚了,父亲的书房还亮着灯,李知行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父亲许可之后,走了进去。

李正远正在看秘书刚刚送来的文件,用铅笔一一批示着,手边的茶都冷了,李知行倒了杯茶,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