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壶(第3/7页)

“妻子,也一定十分称心满意的呢。”

“不过,不瞒你说,这是件失败的作品。”

“你说什么?”

雄介吃惊地追问道。于是斯波站起身子将那壶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这里,有一点痕纹。”

斯波一说,仔细一看果然壶口下有一点淡淡的朱色的痕纹。

“这是窑醉。”

瓷器在烧制过程中,湿度和氧气的高低与多少会使瓷器的色调产生微妙的变化,这一点常识雄介也是知道的。所以往往火候掌握得不好,烧出来的瓷器便会不尽如人意。这种情况,行话便称为“窑醉”,这“窑醉”在很多场合下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不可抗力。

因此,陶艺家们为了得到最理想的东西,往往反反复复地烧制许多相同的东西,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来。

“真是太丢人了!”

斯波将壶放回原处,惭愧地低下了头:“就这么一件作品……”

雄介重新看了看那壶上的一点淡淡的朱色,犹如不经意地洒落在上面的雨点。这朱色与周围的洁白相比显得有些不同,但并不感到十分不协调。

“我看去,并不觉得是痕纹呀。”

“这是您的感觉,可我的初衷是要求洁白无瑕的呀。”

“这朱色是偶然产生的?”

“当然啰,我本意是绝不希望有这杂色的。”

雄介不由得用手在那朱色的痕纹上轻轻地抚摸着,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莫非,这是泪痕吧。”

“……”

“妻子曾反复地哭诉,说她不想死。”

“您能这样认为,我是非常感激的。”

“这就当它是我妻子的泪痕,这壶就叫泪壶吧。”

雄介说着将壶抱了起来,就像拥抱着妻子似的将那壶紧紧地贴在了胸前。

愁子“断七”的祭事是在雄介家里进行的,参加者只是极少的几位关系密切的亲友。

除了愁子的父母,便是几位旧时的好友和一些关系亲密的邻居,总共才十几个人。

三室一厅的房间,这十几个人已是显得有些拥挤了,从酒店中叫来了菜肴,大家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缅怀愁子的生平往事。祭事在一种祥和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

愁子逝世后,雄介买了一个小小的灵台,用以供放愁子的骨灰壶和牌位。祭日的这一天,在那边上,又多了一只插着菊花的洁白美丽的泪壶。

灵台很低,所以那泪壶更显得光彩夺目,可来参加祭事的亲友们都只认为那是一只普通的花瓶。

只有愁子大学时的好友菜穗子由衷地赞叹道,“这壶真是太美啦”,这才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泪壶上来。

“以前,愁子就一直喜欢这个壶……”

雄介含糊地说明,大家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祭事结束,临回家时,愁子的母亲对雄介说道:“过些日子,该将愁子的骨灰送到寺庙里去了吧?”又有几个人同情地叹道:“这以后,雄介是真正形影相吊了”。

“这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雄介点着头,心里却十分坦然,骨灰送去寺庙,这泪壶还是时时刻刻地在陪伴着自己的。这泪壶所含的愁子的骨灰是远远超过那将要送去墓地的骨灰壶的。

四十九日“断七”以后,雄介也不忘在灵台上供香和上水[2],但他心里最欣慰的是那只宝贝的泪壶。

灵台上供着牌位,但只是和尚在上面写了个愁子的名字,而泪壶却是确确实实地蕴含着愁子的骨粉和心愿的。

平时喝了些酒,心意朦胧地回到家里,雄介总忘不了对着泪壶说说话儿:

“我这么晚回来,你一定寂寞了吧?”

壶里没有插花,他也总是朝里加水。在灯光下看去,那壶里的水发着异样的光亮,时时将雄介的面影映得清清楚楚。

可是雄介眼里却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面影,总是将其看作是妻子的面影。

“今天,是你也认识的铃木的欢送会,他调到北海道的分公司去了。”

雄介对着壶里的面影,这么诉说着,将那壶摇了几下,于是便能听见壶里发出一些奇妙的声响来。他也明知这是水的晃动声,可却总喜欢将此认为是妻子对自己话语的回答。

“好吧,时间不早,进房休息吧。”

卧室里的床,也还是以前愁子活着的时候一样,一张宽宽的双人床。

以前,雄介晚回家,愁子总是睡在这床的一边,迷迷糊糊地唠叨:“怎么才回来呀?”

可现在,这床上再也不见了愁子,只有那只洁白的泪壶。

“来,与我一起睡吧。”

雄介抱着泪壶去到卧室,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晚安……”

关上灯,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便清晰地映出那洁白的泪壶。

躺下身子,看着泪壶,雄介总会产生一种与妻子同床共枕的错觉来。

愁子的身子也如这泪壶,雪白光滑,特别是两人相爱后,她的肌肤里好像吸足了水似的,湿润润的柔润无比。

这样回想着,雄介不由从床上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起那泪壶来。

应该是冰冷的壶身,却意外地感觉温和,还真有些汗津津的感触。

从壶的圆滚滚的部位慢慢地朝下抚摸过去,雄介真正地感到有些不能自已了。

“爱你……”

喃喃地发着呓语,雄介猛地将泪壶抱入了怀里。

妻子、泪壶,雄介已无法分辨,只是感到如梦如泣,只是感到如痴如癫。

四十三岁的一条汉子,竟会抱着一个壶发泄自己的情欲,事后雄介常常会感到不可思议和羞愧得无地自容。

当然,这是不能与别人说的……

可是,妻子过世已有半年了,这期间心里时时想念妻子,可是看见泪壶便会情不自禁,这实在不能说是正常现象呀。

仔细想想,这半年来,雄介是没碰过一个女人。

也许是压抑着的情感宣泄到了泪壶上。

“偶然一次,找个女人也可以的吧?”

休息一天的下午,雄介对着泪壶问道:

“你是我最爱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雄介来说这个世上也还没有一个女人超过他的妻子,妻子是他唯一最爱的女人。

在这前提下,偶然找个女人,妻子也是会原谅的。

这么想着,雄介还是不能产生与别的女人交往的兴趣。

妻子去世后,雄介第一次与女性一起吃饭是妻子周年后一个多月的事了。

对方是采访工作时认识的,叫井波麻子,三十七岁,是位造型设计师。年龄与妻子相同,但身材要比妻子高,又十分讲究打扮,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