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霞(第2/8页)

暖气很足,房间里温暖如春。

塔野摸摸衣袋,名片确实装在里面。在写有“美树”的名片背面,用向右上倾斜的女性特有笔体写着“下午两点、大酒店前厅、不要忘记”。

美女即使模样长得漂亮,但如果请柬上字如涂鸦也会令人扫兴。不过,美树写的字还算工整,虽然是在行驶的车中所写,但并不显得潦草。

果然不假……塔野终于相信昨夜的约定不是梦幻。

但尽管如此,美树为什么如此简单地同意在难得的周日跟自己约会呢?像她那样红得发紫的夜总会女郎,会有很多男人找她约会。不仅是来店顾客,她肯定还有某些更加生龙活虎的男友。而且,那些每天都要在外边待到很晚的女子,周日应该都很想关在家里享受轻松自在的时光。

如果应邀去打高尔夫球或在舒适的季节外出兜风倒也不难理解,但在风雪将至的寒冷日子里,只为吃顿午饭特意上街就未必是件轻松的事了。

即便说成是为了做生意,那也决定得过于简单。

会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刚想到这里,塔野又自我否定——哪里哪里,不会有那种事。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哪能这么简单就喜欢上只交谈过两三次的中年男子呢?

塔野咚咚地敲打脑袋,像是告诫自己切莫天真幼稚,然后穿过客厅和餐厅来到了门厅。

门上的投报口里已有两份报纸,是中央的A报和经济方面的报纸。他把报纸抽出来,在洗碗池水龙头前喝口水,然后又上了床。

塔野当上东洋商事札幌分公司经理来到札幌,是在五个月前的六月中旬。

在确定调任札幌时,周围人们都向他表示了祝福。

以前一说到调任札幌,就会产生被降职的感觉,而如今已经没有这种印象了。

最近当上常务的有塚以及另外两名董事,都当过两三年札幌分公司经理。在公司已不像从前那样只经营特产而是把范围扩展到地产和建筑之后,尚有较大发展空间的北海道分公司就渐渐占据了主要地位。

塔野是从总公司营销第三部主任转任札幌分公司经理的,而札幌和福冈这些地方的分公司经理大都是总公司各部门的主任或稍高级别,因此算不上什么高升,也就是向前迈进半步而已。虽说如此,只要在此位置不出什么差错,调回总公司后当上董事的可能性就很大。因此可以说,身为工薪族的塔野正面临升任董事前的紧要关头。

但是,塔野本人对于升职并非十分执着。当上董事倒也不错,当不上也无所谓,反正升一级降一级都还是在公司里。

塔野这种无所谓的心态,或许源自大二时被征兵入伍险些丧命的经历。

本来他是要被送到国外战场去的,但因为偶染肺炎病卧在床未能赶上轮船,于是就留在了国内。半年之后战争就结束了,而出征国外战场的同事却因轮船在途中沉没而全部遇难。

除了自己运气好还能说什么呢?

由于这个原因,他大学毕业迟了两年,总算是在一九四八年毕了业,并且进入现在这家公司。

虽说是私立,但K大学毕竟是名门,所以公司里前辈很多,而且升职也很顺利。然而,塔野总是强烈地感到,战争结束后自己的人生已属多余。

他一想起遇难的伙伴就深感过意不去。

塔野给人的印象是,虽然头脑聪慧、业绩优秀,却缺乏魄力,或许就是由于这种此生多余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不过,如果换个角度来看,塔野这种不太贪求升官的个性反倒对部下很有魅力,因此愿意接近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总之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这次调任札幌心里也没什么特殊的抱负和期许,就是听从公司的人事安排,调令一下立即执行,怀着极为自然的心态来到这里。

但是,除了对工作调动的态度之外,塔野还有作为个人对调任札幌的期待。不,称之为期待或许有些夸张,说成是饶有兴趣应该最为贴切。

那就是此次调往札幌将要单身赴任。

塔野有两个孩子,女儿今年二十岁,是S大学英文学科的二年级学生;另一个是儿子,正在上高三。

女儿暂且不说,由于儿子正在准备高考,所以夫人周子就得留在东京。

每一代札幌分公司经理任期为两年,顶多也就是三年,任期届满后调回东京总公司。而且,即使外驻札幌,每月至少也有一次因公进京的机会。

所以,塔野跟往届分公司经理一样独自前往札幌,成为所谓“札独族”。

在地方城市里,这种单身赴任的独身族较为多见。大阪市就有所谓“阪独族”,而名古屋好像还有“名独族”。

他们在当地各自过着独身生活,但其中仍以“札独族”最为有名。

有名不在人多。实际上,若以人数而论,也许“阪独族”和“名独族”更多。由于从东京到名古屋和大阪坐新干线只需两三个小时,所以未必非得举家齐迁不可,利用周末回趟家也相当容易。在家有考生的情况下,单身赴任时几乎都会选择把家人留在东京。

不过,这种便利的条件反倒模糊了独身的实质。

虽然外驻大阪和名古屋具有想回就能回的便利,但与此相反也有不便之处。由于家属只要有意即可随时来丈夫这边,说不定哪天家里就会来人,因而未必能像真正的单身那样随心所欲地放开手脚。

而且,外驻大阪和名古屋毫无远走他乡的感觉。若说乡愁未免夸张,但类似的感觉也是体会不到的。

从这一点来讲,札幌则是跨越海峡的北国,能带来远走他乡的解放感。

虽说乘坐喷气式客机只需一个半小时,但气候和食物却与本州差异很大。而且,即使夫人想来侦察监视,往返近四万日元的路费也未必轻易舍得。另外,塔野隐约感到,北国似乎有种诱发孤独浪漫梦幻的存在。

总而言之,“札独族”这个词与解放感、悲凉感以及单身赴任的孤独感完全契合。

由于塔野本人并非因为喜欢而成为“札独族”,所以不会从最初就期待搞什么歪门邪道。

可是,一旦确定要去札幌,塔野就开始对“札独族”这个词产生羞于启齿的想象了。

当然,虽说如此,作为“战时派”[3]的他尚无勇气立刻去接近女人,只是由于暂时得以脱离一直纠缠身边的家庭羁绊,于是不觉心旌摇曳起来。

塔野的妻子四十岁,比他小五岁,经过相亲跟他结婚,是东京山手区开私人诊所的医生的女儿,虽说算不上相貌出众的美女,也还是踏实稳重的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