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靠在椅背上的人正兀自沉沉地喘息,仿佛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力气,然而一双眼睛却如同沁了碎冰,凌厉冷然地斜射过来。
  “……上车。”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中气不足,可又分明还是那样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似乎容不得半点置疑。
  方晨却停在门边一动不动。
  他的掌心冰凉,冷汗仿佛正一层一层地渗出来,紧贴着她的皮肤,有种奇异的湿滑感。尽管他在努力地克制,但她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样悄无声息的轻颤。
  只迟疑了片刻,她便试着将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果然,虽然中途遇到了意料之中的阴力,但也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自己被他紧紧地禁锢住,如同一只掉进猎人陷阱中的弱小猎物,半分都动弹不得。
  她皱了皱眉,然后一言不发地将车门打开。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方晨十分怀疑自己此举是否明智。
  因为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不但冷血而且喜怒无常,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避得远远的了,就只有她偏偏不知死活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打交道。
  可是,等到真正看清楚了车里的情况,她才着实呆住了。
  她根本不明白他是如何将车一路开过来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没出交通事故,简直堪称奇迹。
  韩睿靠在座椅里,外套不知道脱到哪里去了,又或许是根本就没穿出来。这样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似乎左肋下有一处伤口,将半边衣服都染成了怵目惊心的颜色。
  他看着她,脸色刹白,连那张薄唇都是苍白的。
  一定很痛。血流成这样,哪有不痛的道理?
  可是他的神色漠然,好像受伤的并不是自己,即使额前满是冷汗,他仍旧一声不吭。他只是盯住她,似乎在等着这个女人下一步的反应。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终于等到她镇定下来,却听见她开口问:“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分外吃力,眼神微凛,多少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那女人在夜色里扬了扬眉毛,然后便伸手过来扶他。
  他警惕地甩开她的手,却恰好牵动了伤口,痛得眼前发黑。然后才听见她凉凉地说:“不用我扶?那就请你自己移驾到旁边座位去。”
  他喘着粗气抬起眼睛看她。
  她说:“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否则你要么自己开车去找人处理伤口,要么在这里流血而亡。”
  她抱着手臂,用一种似乎是看戏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他。
  韩睿这才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的,刚才故意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或许早就猜到他会拒绝,她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还有那所谓十秒钟的期限……
  他皱了皱眉,可是很快却又挑起唇角,身上明明还带着伤,却仿佛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方晨不理他,等他拗着性子,硬是一个人强撑着、脚步蹒跚地绕到另一边坐进去,她才跟着钻进驾驶室。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问:“联系谁?”
  一连串的动作令韩睿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只手按住伤处,他缓了口气才低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
  车子便在一下刻启动加速。
  他微微闭着眼睛喘息,听见她正和电话那头的谢少伟联系,约定的碰面地点是在一个住宅小区里头,应该正她居住的地方。
  其实从讲话的语气中还是听得出来,她并非真如脸上表现得那样镇静,见到他此刻这副样子,一个女孩子到底还是会害怕慌张。不过她已经做得足够好,至少没有当街尖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没真的把他送到医院去。
  甚至,在惊恐之余竟还恶意地报复了他。
  等旁边的人挂掉电话,韩睿低声道了句:“多谢。”
  方晨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认真地盯住前方的路面,嘴里讲:“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她刚走出单位没两分钟,他便浑身是血地开着车子在身后出现,如同落难的幽灵。
  可是事实上确实只是凑巧。
  韩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只知道好不容易摆脱掉对方派来的车子之后,自己的体力就快要支撑不住了,结果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急地穿过马路。
  他当时也没有多想,逆行着就将车开过去。
  在遗失了通讯工具,没办法联络到一众手下的时候,他选择了相信她。
  多么奇怪。
  他竟然会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没听见回答,方晨的目光不由得斜瞥过去,却见韩睿闭着眼睛,面色已经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眉头却微微皱拢,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惹祸上身了,害怕他就这样昏死过去,又或者干脆失血过多死在车上,于是不禁提高了声音叫:“喂!”
  他仍旧不作声,衬衣上的血迹似乎已有愈渐扩大的趋势。
  这回她心下是真的慌了,只是略一迟疑间,脚下油门便下意识地松了松。
  而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眉头皱得更紧,终于声音低哑地开口,微喘着说:“想后悔已经晚了……车上都是你的……指纹,……如果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方晨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脚下一重,速度立刻重新窜上去,在十字路口处被毫不留情地拍了照。
  前方白光眩目地一闪,瞬间就被抛在身后。
  她冷冷地说:“忘了告诉你,我没有驾照,开车是自学的。”
  可是韩睿却仿佛不为所动,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声,过了半晌缓过气力来,才慢悠悠地开腔道:“我相信,你就算不在乎我的命,好歹也会珍惜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