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天早上我开进车道的时候,莎文娜正站在门廊上朝我挥手。我停车时,她走了过来,我还以为提姆会在她身后出现,结果没有。

“嘿,”莎文娜碰了碰我的手臂,“谢谢你能来。”

“没什么啦。”我耸耸肩膀,带点勉强。

我还以为她看在了眼里,能明白我的心思,不过她说:“睡得好吗?”

“不太好。”

听到这个,她诡异地笑了一下。“准备好了吗?”

“好像我真的有办法准备好一样。”

“好吧,我去拿钥匙,除非你想开车。”

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我们要去哪儿?”我朝房子点点头,“我以为我们要跟提姆见面。”

“没错,不过他不在家。”

“在哪儿?”

莎文娜好像没听见。“你要开车吗?”

“嗯,我想是吧。”我回答,没有试图隐藏脸上明显的困惑,但我知道,她准备好了才会跟我说。我帮她开了车门,然后走回另一边,坐进驾驶座准备出发。莎文娜伸手摸仪表板,好像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还记得这辆车,”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怀念过去,“这是你爸爸的车,对吧?哇!真不敢相信这车还能开。”

我说:“我爸也不常开车上路,只有上班和出门买东西时会用到。”

“还是很难得啊。”

莎文娜系好安全带,我还在想,她晚上是不是一个人过。

“往哪儿走?”

“上大路,再左转。往镇上开。”

我们都没说话,莎文娜双手交叉看着窗外,完全无视开车的我。我应该觉得很不高兴才对,不过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的沉默不是因为我。我也就任由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快到镇上的时候,莎文娜摇摇头,像是突然意识到车里有多安静。“对不起,我猜我不是个好乘客。”

“没关系。”我说,试着隐藏自己逐渐扩大的好奇心。

莎文娜指向前:“下个路口,右转。”

“我们要去哪里?”

莎文娜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又看着窗外,最后才说:“去医院。”

我跟着莎文娜穿过一条又一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走廊,最后停在访客柜台。一位年长的护工递过一个写字板,莎文娜拿起笔签名。

“莎文娜,你还好吧?”护工说。

“我还行。”莎文娜低声说。

“一定会没事的,全镇的人都在为他祈祷。”

“谢谢。”

递回写字板后,莎文娜望向我:“他在三楼。电梯在走廊尽头。”

我跟在她身后,胃开始打结。到电梯口时刚好有人出来,所以没多等。门关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座坟墓里。

到了三楼,莎文娜继续往前走,我则跟在后面。最后,她在一扇门前停下来,转身看我。

“我想我最好先进去,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

“当然。”

莎文娜的脸上闪过一丝感激的神情,转过身进病房前,她还深吸了口气。“嘿,亲爱的,”我听见她的声音,“你还好吗?”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站在走廊上看着冰冷枯燥的四周,想起探望爸的情形。空气里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不远处,一个老人把食物推进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廊中间是护理站,护士聚在一起聊天;对门则传来有人呕吐的声音。

“好了。”莎文娜从病房探出头,勇敢的表情中透着悲伤,“进来吧,提姆准备好了。”

我跟着她进门,准备好了目睹最糟的状况。提姆半躺着,一只手打着点滴,看起来筋疲力尽的样子,肤色惨白,几乎快变成透明的了。他的体重大概掉得比爸还多,我看着他,只觉得他快不行了,不过他眼里的和善没有变。房间另一头有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岁上下,头左右摇着,我知道那就是艾伦。病房里堆满花束,每个台面和架子上通通是花和卡片。莎文娜坐到床上,靠在提姆身边。

我说:“嗨,提姆。”

他看起来累到笑不出来,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嘿,约翰,再见到你真好。”

“你好吗?”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得很荒谬。不过提姆显然是习惯了,他说:“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我点点头,看到艾伦还在摇头。我看着他,心想自己好像不该在这里,觉得好像闯进了应该回避的地方。

提姆说:“这是我弟弟艾伦。”

“嗨,艾伦。”

艾伦没理我,我听到提姆轻声跟他说:“嘿,艾伦,没关系的,他不是医生,是我的朋友,去跟他打招呼。”

过了几秒后,艾伦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僵硬地走过房间。他虽然眼睛不看我,还是伸出手说:“嗨,我是艾伦。”他的声音意外的生硬。

“很高兴认识你。”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感觉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摇了一下,就放开走回原位。

提姆开口:“如果想坐的话,那里有张椅子。”

我走进房间,找了椅子坐下来,还没开口,提姆就回答了我想问的事:“黑色素瘤皮肤癌,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你会没事的,对吧?”

艾伦的头晃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拍自己的大腿。莎文娜别开脸,我明白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提姆回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医生,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我知道这其实是说给艾伦听的,艾伦也开始平静下来。

提姆闭起眼睛,再睁开,好像试着集中力气。“很高兴你安然无恙回来了。你在伊拉克的时候,我总是为你祈祷。”

“谢谢。”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猜你还在服役吧?”

提姆对着我的平头示意,我下意识举起手摸摸头。

“是啊,看来我会一辈子都当职业军人。”

“这样很好,军队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什么都没说。这个景象对我而言太不真实了,好像自己在做梦一样。提姆转向莎文娜说:“甜心,可不可以带艾伦去买瓶汽水?从早上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喝,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劝他吃点东西好吗?”

“当然。”莎文娜亲了一下提姆的前额,从床上站起来走出去,在门口停下,“艾伦,我们走。去买点喝的,好吗?”

在我看来,艾伦接受讯息的速度很慢。最后他终于站起来,跟着莎文娜走出去,莎文娜轻轻把手放在艾伦背上带他走。等他们离开,提姆再次转过来看我。

“艾伦很难过,他不太能接受。”

“他怎么有办法接受?”

“不要被他摇头晃脑给骗了,那跟自闭症或智商没关系,应该说是艾伦紧张时不由自主的反应,拍大腿也是。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种反应常常让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