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当然,我一定会想知道莎文娜是否还在乎我。就这一点来说,她从没让我失望。我想这是我保存每一封信的原因。每封信的最后,总是有那么几句话,或是一整个段落,写着会让我停下来思考、让我深深记住的内容。我也发现自己会重读这些段落,心里想象着莎文娜念这些句子的声音。像这一段,是写在我收到的第二封信上的:

当我想着你和我,想到我们共有的一切,对别人来说,大概很容易就会当成是海滩假期的副产品,是典型的夏日恋曲,时间一久就会烟消云散。所以我不跟任何人提起,他们不会了解,我也不想多解释,因为我心里清楚,我们的感情有多真实。当我想到你,我总是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就某个方面来说,让我变得完整。我爱你,不仅仅是现在,直到永远。我也梦想你能拥我入怀的那天到来。

或是这个,我寄给她一张我的相片后,她在回信里写:

最后,我要谢谢你给我这张照片,我已经放进皮夹里了。相片里的你看起来既快乐又健康,不过我要承认,看到的时候我哭了,不单是因为相片让我伤心——毕竟这表示我不能跟真实的你见面,不过我也很高兴,因为这让我想到,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还有这个,是我在科索沃的时候她寄来的:

我得说,你上一封来信让我很担心。我想要,也必须要知道发生的事,但是每次听你说生活的实际情况,我就发现自己正屏住呼吸,为你害怕担心。我在这里,准备回家过感恩节,担心自己的期末考,可是你在某个危险的地方,身边都是想伤害你的人。但愿这些人能像我一样了解你,那么你就会安全了,就像我在你怀里的感觉。

那年圣诞节相当悲惨,不过过节不在家本来就是很凄凉的事,这也不是我从军以来第一个没回家的圣诞节。我的每个假期都在德国度过,营房里的几个弟兄凑合着做了一棵应景圣诞树:将绿色防水油布缠在一根棍子上,再挂上灯泡装饰。大部分的弟兄都回家了,我就是少数几个不够幸运的家伙,得留在基地,以免我们的俄国老朋友突然惦记起我们来。留在基地的人多半成群结队进城,痛饮上好的德国啤酒庆祝圣诞夜。我面前放着莎文娜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件看起来提姆会穿的毛衣,还有一包手工饼干。我知道,莎文娜已经收到了我寄给她的香水。不过我还是一个人在这里,我给自己的礼物,是花大钱给莎文娜打电话,她没料到我会打去,几个星期后,我仍在回味莎文娜电话里那兴奋的声音。那次,我们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很想念她的声音,几乎忘了她讲话时轻快的语调,还有越讲越快时不自觉发出的鼻音。我向后靠着椅背,想象我们俩在一起,听莎文娜描述外面下的雪。就在这时,我发现窗外正在下雪,我顿时觉得,那一刻我们两个似乎真的在一起。

2001年1月,我已经开始倒数计时,期待着休假回家跟莎文娜见面的日子。暑假排在六月,离上次休假还不满一年。早上起床时我会告诉自己,还有三百六十天……三百五十九天……三百五十八天就可以退伍;还有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七……一百七十六天就可以见到莎文娜……这感觉非常真实,让我梦想着回到北卡后的未来。不过反过来说,时间似乎在掰着指头倒数的过程中变得更慢了。这不就是渴求某样东西时的心情吗?让我想到小时候,等待暑假到来时总觉得日子变得漫长。如果没有莎文娜的信,我想只会更难熬。

爸也写信给我,不过不像莎文娜那么频繁,爸有自己一月一封的频率。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信的长度,现在的信比以前多了两三倍,多出来的页数都是在讲钱币的事。有空的时候,我会去计算机中心上网搜寻特定钱币的信息,了解历史背景,然后在信里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我发誓,头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我在爸的回信上看到了眼泪的痕迹。呃,这么说吧,我知道那应该只是我的想象,因为爸从没提过我做的事,不过我宁可相信他读这些信息的时候,就像读《灰页》一样认真。

到了二月,我加入北约组织的其他军队进行军事演习,就是那种“假装身在1944年战场”的演习,会在德国乡间遇上大举进攻的坦克车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这没什么意义。那种战争早就过时了,就像西班牙船队发射短程加农炮,或是美国骑兵队骑着马驰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上级完全不提谁应该是假想敌,不过我们都知道是俄国人,这就更荒谬,毕竟俄国现在应该是盟友,而不是敌人。即使不是这样,现在俄国的坦克数量也没以前多,就算他们真的在西伯利亚某处的兵工厂制造了坦克车,现在对付坦克车的战术也应该是空袭,或是步兵团的装甲机械师,而不是步兵。不过我懂什么?对吧?而且这次演习的天气烂透了,演习刚开始,就有强冷空气从极圈南下,真是冷到破纪录,又是雪又是冻雨,还有冰雹,加上接近九十公里的风速,让我想到拿破仑的军队从莫斯科战败撤军的惨况。天气冷到我眉毛结霜,呼吸疼痛,一不小心,手指还会黏在枪管上。一旦手指冻在枪管上,要拨开真是痛不欲生,我的指尖就这样损失了好几块皮。不过后来学乖了,在结冻泥地上行军的时候,我总是包住脸,尽量把手放在枪托上,试着在对抗假想的敌军时,不要冻成雕像。

这样持续了十天,队上弟兄一半冻伤,另一半失温。等演习结束回到基地,我这一小队只剩下三四个人,其他队员全进了医院,连我也不例外。整个演习大概是我从军以来干过最荒谬愚蠢的事。我为山姆大叔和第一步兵师干过的蠢事数不胜数,但这次依然称得上不同凡响。到后来,指挥官亲自到每个病房,夸赞大家成功达成任务。我实在很想跟他说,学习现代战略技巧应该更有意义,或者至少演习之前要记得看天气预报。不过我最后只是行了军礼,作为对他的夸奖的回应。

后来几个月,我都在基地里无所事事。当然,经常会有武器或导航训练课,有时候我也会跟大伙进城喝啤酒,不过我多半是花时间练举重、跑步,或在拳击场上狠狠修理托尼。

演习的灾难过后,德国的春天不像我想的那么糟,雪融了以后开始开花,天气也变暖了。当然,不是真的有多暖和,不过温度总算在冰点以上,也就够我们大伙穿上短裤,在外面玩飞盘或打垒球。等六月终于来临,我发现自己正焦虑地等着回北卡。这时候莎文娜已经毕业了,正在进修准备攻读硕士,所以我计划跑一趟教堂丘,这样我们就有美好的两个星期可以在一起;我还要回威尔明顿看爸爸,莎文娜也计划跟我一起去。我发现自己既紧张又兴奋,还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