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4章

今夜梦魂难寻,楚北捷无法入睡。

伏在他怀里的长笑,却早已乖乖地睡了。均匀的呼吸着,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沉甸甸的,贴着楚北捷肩膀的小脸热热的。

“真的可以放下来?”楚北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多时,压低了声音,不放心的问。

“嗯。”

“放了会把他弄醒吧?”

“不会。他已经睡沉了。”

楚北捷瞅了瞅怀里的儿子,皱眉道:“我看他会醒。”

娉婷好笑又好气,走过去从他手里娴熟地接了儿子,安置在毯子上。楚北捷一步就跨到了毯子前,低头仔细瞧着,眸子在烛光下炯炯发亮,眼神一刻也不离。

“轻点。”楚北捷紧张地开口:“小心别弄醒了,他会哭吧?”

娉婷放好长笑,直起身子瞅着楚北捷,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都说爹严娘慈,我看王爷倒正好相反了。”

楚北捷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将她从对面轻轻扯了过来,咬牙道:“这又是谁害的?”不由分说,低头去咬娉婷小巧的耳垂。

“哎呀……”娉婷低叫一声,耳上轻轻发疼,温热的湿漉漉的感觉传了过来。原来楚北捷咬了咬,旋即舌头盘在上面舔了起来。娉婷顿时红了脸,伸手抵着他胸膛,羞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本王正在思量,怎么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楚北捷沉声笑了,热气喷进娉婷耳中:“王妃服输吗?”

“用牙咬人,胜之不武……”

他铁打似的宽肩,怎会被娉婷轻易推开,磨蹭够了,才一手牵了娉婷,无声无息走了出去。两人出到帐外,天上星光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楚北捷叹道:“这般好心境,该有琴声来配才好。”转头望着娉婷。

娉婷道:“荒郊野外,哪里有琴?”

楚北捷笑而不语,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娉婷一阵脸红耳赤。在他目光下,怕是无人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境界,索性笑着,反倒牵了楚北捷的手,绕过静悄悄的兵营,寻了一处僻静的小林坐下。

“既无琴,娉婷唱歌给王爷听好?”

楚北捷问:“什么曲?”

娉婷露齿而笑:“唱一首降曲,给王爷赔罪如何?”

“哦?”楚北捷沉默片刻,柔声问:“娉婷为何要向我赔罪?”

娉婷不知为何,竟蓦然怔了一怔,垂下浓密的睫毛,思索片刻,慢慢道:“大概是因为娉婷的任性,真让王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所以心怀内疚吧。”

她低着头,楚北捷怜意大起,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只要你和长笑都在我身边,吃多少苦头都算不了什么。”

娉婷自重见他后,已非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但此刻的感觉,竟比前些日来得更为安心,许是长笑被楚北捷抱在怀里的一幕,已经铭刻在了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楚北捷,将头闷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低声问:“王爷后悔遇见娉婷吗?”

楚北捷没答,伸手拖起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热吻落了下来,覆住优美的红唇。

星光闪烁,林子被拉出疏疏的斜影,默默护卫着一双蜜意正浓的璧人。

“今晚让本王唱曲给你听吧。”楚北捷好不容易松开了娉婷,淡淡笑着,凝神想了一会,竟真的唱起来。

“故春盈,方恨伙思;故秋思,方恨离情;不离不弃……”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豪迈多情,每个字从喉间玉石般跳出,闪烁在林间。

“不离不弃……”

清音夜起,林风暗磋年华。

无琴。

但楚北捷低沉的歌声,并不需要琴声来配。

他用心低唱,仅仅不离不弃四字,已足以让昔日絮翻蝶舞的敬安王府随风,让堪布城外怒马鲜衣的对峙随风,让这一路上无数次绊倒他们、刺痛他们的哀伤和回忆,随风。

伤意离绪,归来旧处。

歌声在林中徘徊飘荡,嵌入每一片记忆,娉婷听得如痴如醉,睫毛一颤,眼泪直直坠下,在舒展的青草上飞溅成花的瞬间,歌声停止了。

林中极静,让娉婷听清楚楚北捷的每一个悠长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娉婷,我今日终于懂了。”楚北捷一曲既了,极认真地道。

娉婷举袖,不动声色地擦擦眼角:“王爷懂了什么?”

楚北捷宠溺地用双臂将她圈着,沉声道:“懂了你的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百转千折,不改初衷……”娉婷低低咀嚼。

“聪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我所爱的白娉婷。”楚北捷长长舒出一口气,反问:“我怎会后悔?”

娉婷眸中泪光闪烁,缓缓抬头,看清楚他眼中光芒,坚定毅然。

冰块破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渐渐似成了藏在云层中的雷鸣,隐隐回荡心田。

哀怨和隐埋的恨意,烟消云散去吧。

即使曾酒趁弦哀,灯照离席,那又如何?

她曾身怀六甲,哭倒在撒满药汁的冰冷地上,将绝望倾倒于五湖四海。

身后,是他带领的千里追兵,火光冲天的腾腾杀气。

曾经对月而起的誓言,要覆盖如此,如此多的往事,要经得起如此,如此多的考验。

她将目光移向天边,忽然带着惊喜似的轻道:“月亮出来了。”

“在哪?”

细得像嫩葱似的指往天上一挑:“在那,王爷没看见?”

楚北捷没有转头,直直看着她,像要用眸子那两汪深邃的黑潭将她淹没了,片刻后,俊朗的脸逸出一丝浅笑:“看见了,在这呢。”

他低头,吻在了颤动的睫毛上。

两人说了一夜无绪的傻话,竟都不觉一丝倦意。清晨,天蒙蒙亮了,微透的光里,雾气一缕一缕从林中飘起,他们这才双双回帐。往毯子上一看,长笑早就醒了,没哭没闹,正在众精会神地研究毯子边上的流苏扯不扯得下来。

“才睁开眼睛就开始皮了。”娉婷把他抱起来,长笑对那流苏兴趣正浓,小手紧紧拽着不放,连着毯子也被他扯起来一个角。

楚北捷直夸:“好小子,这股韧性像足了我。”

长笑转头,见他靠过来,兴奋地尖叫一声,连流苏也不顾了,松开五指,毯子立即掉到地方。长笑只管伸出两只小手往楚北捷那边倾。

楚北捷更乐:“你看,他多亲我。”大手一伸就把长笑抱了过去。

娉婷笑道:“他哪里是亲你?那是看上你的神威宝剑了。”

果然,长笑一进楚北捷怀里,就一心一意要拽楚北捷腰上的剑柄。神威宝剑不轻,他个子小,被楚北捷抱在怀里,弯尽了腰杆也弄不到手,不甘地叫起来:“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