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第5章(第2/3页)

人群中一阵轻轻骚动,似乎每个人都被希望迎面冲击了一下,眼前浓重的黑暗淡了一点。

“上将军,我们可还是有上将军的…”

“上将军,他在哪?在哪?”

“别吵,听我说完。”说书人一开腔,四周又安静下去,人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则尹上将军是很会带兵的将领,他知道,北漠的军力是打不过云常的,正规大战只会害死北漠剩得不多的好战士。上将军不能那么做。”

“他告别了家人,离开了隐居的地方。他知道,何侠是云常军的主帅,没有了何侠,云常军就垮了。上将军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单人匹马向何侠下战书。”

人群中发出“啊”一声惊呼,似是女子的声音。

众人都急着听后面,阿汉却忍不住急道:“何侠手上那么多兵,一起涌上来,我们上将军一定会吃亏呀。”

说书人道:“不会。何侠虽然是个魔头,但也是天下少见的勇将,有名的剑术高手,上将军送战书的时候故意让云常的将领们都知道了消息,如果何侠不敢迎战,或者动手脚,是会被将领们瞧不起的。他心高气傲,上将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们上将军…打得过何侠吗?”黑暗中,有人紧张地问。

说书人叹了一声,他的叹气,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不容易啊。上将军剑术很高,何侠剑术也很高,如果说胜负,也许何侠的胜算更大一点。”

“那那……没胜算,为什么上将军要挑战啊?这不是送死吗?”

“是啊……是送死。”说重曰人又叹了一声,沉声道:“大概也有人这样问过上将军吧。上将军当时说:万一侥幸杀了何侠,那是北漠的幸运,怛,即使不能杀了何侠而送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是死的值得。唉……唉……英雄啊,我们北漠有自己的英雄啊……”

他摇着头感叹了好一会,众人关切则尹生死,心急如燎:“老人家,你就快说吧,他们那一战,到底怎样了?”

“输了。”说书人吐出两个字,所有人的心都往下坠了一坠。

说书人叹道!当日,上将军单人匹马,持剑而来。何侠应战,四周围满了云常将领和士兵,为何侠吶喊助威。上将军明白,即使他杀了何侠,也活不过今天。两个都是当世高手,剑光霍霍,互不相让,缠斗百招,何侠到底剑术高超,瞅准一个空档,挺剑一刺,刺中了上将军的腹部……”

“啊!”

“天啊……”人群中惊呼阵阵,都觉得被何侠一剑刺中的那个就是自己。

说书人不管人群中的骚动,沉浸在那幕将被永世流传的悲壮中:“上将军本来可以挡住那一剑的,但当何侠的剑刺过来时,他没有回剑抵挡,而是不顾生死地挥剑,直砍何侠咽喉。何侠也算厉害,这样也可以低头避开,但我们上将军拚死的一剑又岂是好避的,那一剑虽没有砍下他的脑袋,却刺伤了何侠的右肩。”

说书人又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味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缓缓而低沉地继续:“上将军腹部中了一剑,掉下马来。何侠坐在马上,肩膀上血流如注,北漠人啊,你们真应该瞧瞧何侠当时的脸色,真的应该瞧瞧啊。云常的将领见主帅受了伤,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要为他包扎,何侠摆手制止了,低头问我们的大将军:这样做值得吗?你们知道,上将军怎么回答他吗?”他停了下来。

听众中一阵沉默,感觉呼吸都不属于自己,感觉自己就站在那里,看着何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而他们的上将军则尹虽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却始终勇毅傲气。

好一会,终于句人低声问:“老人家,上将军是怎么回答何使的?”

说书人的脸在黑暗中动了动,似乎在淡淡的微笑,又感叹又钦佩的道:“上将军仰起头,对何侠笑着说:值得。因为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何侠也会流血,何侠也会受伤。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他咬字极清楚,每一个缓和而沉重,进了每个人的耳朵,进了每个人的脑子,融进每个人的血管里。

“我的故事很短,讲到这里就完了。让我喝一口水吧,我还要赶路,到下一个村庄。”他摸索到脚边的水罐,递到嘴边喝了一口,又道:“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别人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但我们都知道,这是真的。只要大伙听了这个故事,记在心里,那上将军的血,就流得值了。别忘了,我们还有若韩上将军呢。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但迟早,他会和则尹上将军一样,出来对抗何侠的。”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拄起拐杖。

“老人家……”有人叫住他:“那则尹上将军后来呢?何侠杀了他吗?”

说书人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个故事一人传一人,我听到多少,就告诉你们多少。”又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村民们的眸子目送着这个蹒跚的老人离去,眸光若无数点燃了的小小火把。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北漠人都会知道何侠并不可怕。

何侠也会流血。

何侠也会受伤。

终有一天,何侠也会失败。

“若韩上将军,还会出来领兵吧?”

“我们打得过何侠?他可是天下名将。”

“打不过又怎样?”

众人心里彷佛都藏了一团火苗,三三两两散去,余下两个纤柔的身影,静静站在原处。

“阳凤……”

“他还活着。”阳凤默然站了半天,一字一顿:“他一定活着,活着等着看何侠再一次流血,受伤。活着看何侠失败。”一句话间,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坠了七、八滴。

娉婷伸手过来,握着阳凤冰冷颤抖的手。

她没有开口。

她无力安慰,无能安慰,也是这是因为,阳凤比她更坚强,更懂得则尹,也更懂得爱。

天下两大名将,一属云常,一属东林。

但北漠并非一无所有。

北漠有英雄,有好汉,有热血男儿,铮铮铁骨。

不仅则尹一个,还有许多许多,平凡的北漠人。

第二天,消息传来,在村庄前面十五哩,发现了说书人被乱剑砍碎的尸体,白发苍苍的头颅,被云常士兵悬挂在树干上,警告所有散步谣言的北漠人。

阿汉和几个村里的年轻男人,趁着夜深将他的头偷了回来,悄悄安葬在村外的山坡上。

没有墓碑,只有一杯黄土,怛有不少人,自发地去拜祭这位不知名的说书人。

包括娉婷和阳凤,带着他们幼小的孩子。

这是丰收的秋天,硕果累累,马壮羊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