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簪 天河倾 二(第4/6页)

“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岂不是表示你也已经被卷入了?我不管啦,好兄弟讲义气,我们同进退!”

黄梓瑕慢慢摇了摇头,说:“是,我已经被卷入了,如今风暴来袭,他却将我推了出去…可其实,我哪里还能抽身呢?”

周子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却转头对他微微一笑,问:“你能进入敦淳阁吗?”

周子秦思维如此跳跃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这个上面。他张张嘴,许久,才点头说:“能。”

“带我进去吧,我想看一看夔王住过的地方。”

周子秦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崇古,你太好笑了吧?当初你在他身边做小宦官的时候,每天都在夔王府,又不是没见过他住过的地方。”

黄梓瑕只好说:“好吧,带我去看看行宫长什么样。”

“那没问题啊,我给你借一套公服,走吧。”

周子秦交游广阔,几个月之间在蜀郡混得上下脸熟。敦淳阁门口的护卫们一看见他就喊:“周捕头,怎么又来啦?早上不是刚来送过夔王么?”

“忘了件东西,我进去找找。”他说着,朝众人招招手,面不改色就带着黄梓瑕进去了。黄梓瑕一身捕快的衣服,大家毫不在意,只嘻嘻哈哈说了几句“这小哥模样真嫩”。

黄梓瑕到春化堂前,看到松柏青青,遮蔽着后面的高堂。她在堂前青砖上踱步许久,然后问:“夔王来的时候,是谁伺候着的?”

旁边正在打理园圃的人说道:“夔王身边散落的侍卫们零星回来后,大都是他们在伺候着。”

黄梓瑕又问:“可有留下什么人么?”

“有一位侍卫,已经伤及筋骨,无法再跟随夔王了,他又恰好是蜀地人,所以夔王与郡守打过招呼,让他留在这边帮忙了,已经入了阁中名册。”

黄梓瑕点头,打听了那个人的下落,过去一看,是个二十多岁的英气男子,她之前曾见过,似乎大家叫他田五,只是如今右手已断,确实无法再当兵了。

“杨公公。”他自然认识黄梓瑕,与她招呼道。

黄梓瑕与他见礼,随口问:“王爷留给我的东西呢?”

他一愣,顿时有点结巴:“什…什么东西?”

“就是他走之前留给你的,吩咐日后让你送过来给我的东西。”黄梓瑕望着他,神情平静地问。

田五张张口,有些迟疑:“那个啊…”

周子秦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放弃了理解,到旁边嗑瓜子去了。

“可是王爷吩咐说,那封信要等明年此时再交给杨公公的。”田五茫然地抓着头,疑惑地问,“怎么现在你就要拿去?王爷对你说过了么?”

黄梓瑕面不改色地说:“嗯,王爷说,要是有急事的话,先看一看他给我的信也可以。”

田五摇头道:“但是,王爷说的是明年此时。”

“早上去送王爷的时候,又发生了急事。如今他回到京中必定危险重重。所以他对我说,有一封信留在你这边,本想过段时间再给我看的,可如今局势危急,让我尽早拆看也可以。”

周子秦听她这样说,不由拿着瓜子呆住了:“崇古,你去送王爷了?”

“是啊,比你早。”她回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周子秦埋头嗑瓜子去了,不敢再声张。

田五见她神情坚毅,眼神平静,毫不似作伪,也只能说:“好,杨公公稍等。”

他回房去,不一会儿转回来,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交到她手中,说:“便是这封。”

信封上空无一字,黄梓瑕接过来,对田五说了声:“多谢,有劳田五哥了。”便立即转身往外走,一边拆开了信看着。

梓瑕如晤:

展信之时,必是我已死之期。

朝堂风雨,无人能免。数年来呕心沥血,如履薄冰,终有倾覆难收之时。日薄西山,王气衰竭,此非我所能救,却有忌惮我能毁之。以我微躯,纵殚精竭虑,亦不能挡天地悠悠,朝野洪流。

此番赴死,我亦已期待十余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窃窃偷生,不若直面黄粱梦醒之期。我一生原无牵挂,唯愿知晓此身谜团,便死而无憾。只当日暮春,与你骤然相逢,自此一步步走来,竟至忘我。梓瑕,你是我此生大错,亦是大幸。

琅琊王家并非良枝,我之后便该是王家倾覆。你如今与王蕴已无瓜葛,以你慧眼,必能另觅良缘,如意圆满…

黄梓瑕还未来得及看完全文,便只觉得眼前漫漫黑翳涌上来。李舒白清隽的字迹在朦胧中洇开,如同薄烟消散。她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双脚虚软,靠在了后面高大的柏树上。

“…崇古?”

她听到周子秦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响起。

她胡乱将那张信纸折起,眼前一片昏黑,她也看不见什么,只将信塞到自己的怀中,然后茫然叫他:“子秦…”

“啊?我在呢。”周子秦赶紧应着。

“我…好像有点头晕。”她说着,终于回过神来,她扶着墙慢慢走到栏杆边,靠着柱子在栏杆上坐下,然后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说,“气血不足,一会儿就好了。”

周子秦拍拍脑袋,赶紧跑到旁边阁中,取了碟中两块芝麻糖给她:“夔王不在,你也别忘了随着带着糖啊。”

“哪有这么娇弱,最近又没有连日奔袭。”她说着,取过芝麻糖慢慢吃了一块,然后又呆呆在廊下坐了许久。

眼前的长青松柏,夭矫枝条变成了扭曲龙蛇,枝叶繁茂变成了黑影森森。这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园林,退化成百年荒寂的行宫。

她仿佛忽然之间明白了,朝堂庙宇的可怕。

周子秦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问:“崇古,你没事吧?”

“没事…没什么。”她屈起膝盖,将脸靠在手肘之中,在膝上静静伏了一会儿,然后问:“子秦,陪我去一下我爹娘的墓前,可以吗?”

黄郡守墓上,秋草细细。只要有了泥土,顽强的草便一年四季不停冒尖,期待着人们总有一天会疏忽,让自己有机会长大。

周子秦轻车熟路地寻到墓前,先在墓前拜了拜,诚心祈祷:“黄姑娘的阿爹、阿娘、哥哥、叔父、祖母…上次打扰多有得罪,请诸位一定要见谅,好歹最后黄姑娘还是帮你们抓到了真凶,我也算出了一部分力…”

黄梓瑕没有理他,径自在墓前跪下,望着墓志铭上的字发呆。那上面,已经刻上了她的名字——孝女,黄梓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