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误会能有多痛

  期末考试结束后是补课,马上就高三了。

  七月炎热,锦城又遭遇大旱,许久没有下过雨,大家都心浮气躁的。

  周末上午,画未在楼梯上碰到梁阮阮,她抱着被子,拖着箱子,胳膊下还夹着袋子。她头发凌乱,脸上余怒未消,像是要去逃难。

  她正往302的方向走着。她跟“Fly”里的一个女生要好,搬去了那个女生的宿舍,现在看来是要搬回302。

  画未犹豫了一下,想上前帮她拿东西。

  梁阮阮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在说“我不要你同情”,画未也就尴尬地站住。梁阮阮走过去了,画未听到两个女生在议论:

  “听说她是因为偷东西被赶出来的?”

  “她那样的人,说她会杀人放火我都信,但说她会偷东西,她那种性格,宁可抢,也不会偷吧?”

  画未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停了议论,脸别向一边。

  画未还从魏泽川那儿知道,梁阮阮最近很不好。她妈妈的病情加重,已经住进疗养院,医疗费用又是一笔大开销。她妈妈入院之初,她爸爸还给了一些钱。但当她妈妈略微清醒了,他又拿着离婚协议书找她妈妈签字,她妈妈不肯签,又被刺激得病情加重。她爸爸就对梁阮阮说,这东西我放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哄着她签了字,我就什么时候给你们钱。梁阮阮把那张纸撕得粉碎。她到处跟亲戚们借钱,也不肯问她爸爸要钱。

  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爸爸却会按时给她。她尽量把生活费省下来给妈妈治病。

  魏泽川家和梁阮阮家原来住在一条街上,有一些旧交情,魏妈妈也去看过梁阮阮妈妈,送了一些营养品和钱,但对于治疗说来,仍然是杯水车薪。

  魏泽川也帮梁阮阮筹钱。

  画未还听人说,凡是跟梁阮阮有交情的人,她都向他们借钱,他们都借给了她,并表示不要她还。但那些人又在背地里说:“我们的交情也就值这点钱,大家都清了。”

  画未为梁阮阮感到悲哀。

  这两年,梁阮阮也确实为一些被男生追着死缠烂打的女生解过围,并不是每一次每个人她都收了钱。那些被梁阮阮“修理”过的男生,如果还没有毕业的话,也都幸灾乐祸着。

  画未跟班长提议,班里可以组织一下,为梁阮阮的妈妈捐点款,帮帮她。班长找其他班委商议,他们否决了,理由是:梁阮阮受了处分,为集体荣誉抹黑。

  梁阮阮也感受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但她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命运的大手将她推来搡去。

  干旱在持续,八月的太阳几乎要将城市烤焦。

  教室里,数学老师正在评讲卷子。

  梁阮阮的座位空着,刚发下来的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桌子上。卷子上的分数太低了,仿佛羞于见人。数学是梁阮阮的死穴,她其他科目的成绩还是很好的。

  数学老师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据说他本来有一个前途光明的好单位,但因为得罪了人,被排挤陷害,只好做了老师,妻子也和他离婚,带着儿子出了国。他对自己的人生充满愤慨,讲课的声音也充满愤慨。

  他看不起梁阮阮,她数学成绩差不说,性格张扬,还常迟到、逃课。他多次明里暗里讽刺梁阮阮,说她不男不女,三观不正;他也会出很难的题目让她上去做,故意刁难她;但梁阮阮从来不畏惧他,他批评她,她就拿黑白分明的冷冷的眼睛瞪着他。

  知了在窗外此起彼伏地嘶叫着。梁阮阮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弱弱地喊了一声“报告”,数学老师瞟了她一眼,没有作声,继续讲课。

  梁阮阮抬脚往里走,刚走到讲台边上,数学老师抓起黑板擦就朝她砸了过去,白色的粉笔灰喷了她一脸,她像小丑一般滑稽。梁阮阮抬手将脸上的粉笔灰抹掉,笑了笑,继续朝座位走。她笑得特别凄凉,特别诡异,但在数学老师看来,那分明是蔑视,是挑战。

  她这一笑激怒了数学老师。他冲到梁阮阮面前,拎起她的T恤袖子,怒骂:“你还笑?你简直恬不知耻!成绩差,家庭差,品行差,你还有脸笑!我要是你,早就羞死了!”

  那凄凉诡异的笑僵在梁阮阮脸上。她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一样。

  老师又推拽她:“我没喊你进来,你滚出去!以后都不准来上我的课!”

  梁阮阮转身就跑,像一阵风。

  老师甩了一句:“自习!”就坐在讲台上抽烟。

  全班都震骇了,鸦雀无声。

  十几分钟后,英语老师跑到教室门口喊:“大家快点去综合楼,梁阮阮爬到楼顶去了,要出事了!”

  全班蜂拥而出。画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跑得最快,跑在最前面。

  综合楼有七层。几年前,天台曾经发生过学生坠楼事件,所以通往天台的大铁门特别坚固,平时都不打开。因为房顶漏水,校工找人来修补却忘了关上门。现在,铁门已经被梁阮阮从里面锁死了。

  画未第一个冲上去,使劲晃动大铁门,大声喊梁阮阮的名字,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画未又跑下楼去,大楼前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拿着小喇叭,轮流朝梁阮阮喊话:

  “梁阮阮,别想不开啊!”

  “梁阮阮,有什么委屈,下来再说!”

  “梁阮阮,我们都会帮你!”

  班主任想方设法联系梁阮阮的父母。可她妈妈在疗养院,根本神志不清,她爸爸的电话也打不通。数学老师吓坏了,他站在人群中直冒冷汗。

  梁阮阮站在天台边缘,阳光火辣辣地从天空直射下来,几只大鸟从旁边掠过,在她身上投下一片片阴影。她那么孤独,摇摇欲坠,就像马上要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一样。

  忽然,梁阮阮对着天空呐喊:“为什么大家都恨我?!讨厌我?!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在乎我?!我?!为什么?!”

  魏泽川也急匆匆跑了过来。他从同学手里夺过小喇叭,朝着楼顶大声说:“梁阮阮,我在乎你!还有我在乎你啊!”

  阳光下,画未静静地望着他,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他的脖子里,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露,那里面流淌着的,是属于男人的血性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