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那之后,暑假在一片愁云惨淡中不期而至。

我默默关了店,打包行李回家,没想到一下楼,便看见许之行的车停在跟前,斯彤从上面走下来冲我招手:“特地来接你回去。”

有专车接送当然是美事一桩,我没理由拒绝。只是这样乍一看许之行,难免让我想到裴子煜,一番胡思乱想后,心不自觉沉重了几分。

一路上斯彤故意说俏皮话逗我开心,可她这种性格的人,说煽情话刻薄话是专长,说笑话却只能算弱势。见她搜肠刮肚地背段子,我终究于心不忍:“算了,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开心点,可我真没什么不开心的,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我看着怪难受的。”

听我这样说,斯彤如蒙大赦,立刻塞上耳机开始听歌,可见刚才到底有多煎熬。

她贴心的举动令我鼻酸,我顺势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前排的许之行聊天:“今天怎么有空特地过来接我,你们警察不是很忙么?”

“本来是没空啊,但你知道斯彤开口了,我就算没有条件过来,也要想尽办法创造条件过来啊。”许之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并不觉得这样说有何不妥。

是啊,他们之间曾有过的剧情大抵都结束了,所以如今才能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那么我呢,要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坦然地提起裴子煜的姓名,而后释怀地在心中默默道一声“再见”。

车不知不觉驶过高架桥,我一脸呆滞地看着窗外,许之行却冷不防开口:“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尽管斯彤说没必要,但我不想说了一茬,却瞒住另外一茬,很没意思……我想跟你说,子煜的婚礼就定在明年春天。”

许之行说完这句,我下意识扭头看了看斯彤,见她仍专心致志地听着歌,我一瞬间悟了,原来由始至终,她不过是不想听到从许之行口中说出这句话。

可对现在的我而言,知道或是不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自欺和被人欺的区别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捂住了耳朵,也闭上了眼睛,所有的所有,都如同斯彤所做的一样——

不想听的话不听,不想见到的画面……不见。

然而就算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紧接着开始的暑假生活却仍是兵荒马乱。先是斯彤回美国那边的学校见导师,后是唐熹微因为精神状况仍然不稳定,被送进了附近的疗养院。

还记得唐熹微被送进去那天,我并没有去送行。她妈妈邀请过我,我想了想,却还是以有新东方的英语课为由推掉了。不是我不愿意看到她,而是我实在不敢保证,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和她见面,我会不会顶不住精神压力,一下子把实情说出来。要知道事发至今,唐熹微仍是处于短暂性失忆的状态,而她被司澄强迫的事,也还是我和斯彤三缄其口的秘密。

躲过唐熹微妈妈这一劫,我多少松了口气。想着下午干脆约老同学打打麻将散散心,没想到却接到了周卓宇的电话。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时我反射性地一愣,过了很久,才试探着问:“你找我……有事?”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么?”周卓宇的语调中居然真的带有歉意。

他这么客气,我也不好真的端架子,只好干咳两声道:“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那个,能麻烦你来郊区的疗养院一趟么?”

周卓宇请我去,无非是为了唐熹微,我知道他所说的那家疗养院就是唐熹微才进去的那家。果然,等我赶到那里,周卓宇已早早候在大门外,看见我,赶忙迎上来:“你到了。”

“到了。”我望着他凄苦的表情,心知肚明他最近受的委屈和压力,却已没有任何立场说一句体己话,只能当是见老同学般的随意寒暄:“是啊,到了,我们先去看看她吧。”

房间里,打了针后的唐熹微睡得很沉,我望着她毫无阴霾的睡容,总算有几分欣慰。恰逢周卓宇冲我示意到外面走走,我想了想,便放下带来的果篮,阖上了门。

围着院子绕了一圈,我和周卓宇都没什么话好说,看来他已明白从我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索性以退为进,希望我主动透露。可我已过了热衷打心理战的时期,如今只剩下麻木不仁,就这样又僵持了一阵,周卓宇轻声叹息道:“我还记得很多年前,你也是这个性格,你的性格太强了,乐薇,这样总归是不大好的……”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不禁变得有些干瘪:“你不用说这些了,我都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可能改掉。说到底,我们不适合,这个道理,不用你说,我也是懂得。所以我真的没有再留恋你分毫,现在我能跟你说这些,就代表我真的放下了,你也不用太介怀,好好陪着她就好……”

能开诚布公地说出这些,我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也许是因为我太过大方,周卓宇竟有些尴尬,过了很久,才讷讷地说了句“抱歉”,想了想,又添了句“我先送你回去吧,这边离市区太远,不大安全”。

周卓宇用他新买的小绵羊载我到小区门口时,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裴子煜的车竟停在一旁。但这真的不是我的过错,我哪里知道,他会在我们分开后这样短的一段时间内,又迫不及待地换了一辆新车。

当日我客气地和周卓宇道了谢,匆忙下车,未料想刚走出几步,裴子煜便硬生生横插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他看上去脸色极差,我瞬间顿悟,想回头确定一下周卓宇走了没有,却已被他生拉硬拽地拖到了车上。

“干什么!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心中长久以来的悔恨与嫉妒,终于在此刻化作一句委屈的质问。然而裴子煜却彻底忽视了我的话,只一边发动着引擎,一边沉声问我:“你那天说你爱我?”

他突然提到这个,我一怔,后又拼命地点头。

见我这般反应,他似乎牵了牵嘴角,而后略微偏过头,直直盯住我:“那好,你再说一遍。”

一时间我呆若木鸡,这种话突然叫我说,我怎么能立刻就说得出口?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裴子煜失去了最后的耐性,猛一踩油门:“算了,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不躲开,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

就这样,我们不约而同地缄默下来,他此刻在想什么,我不清楚,我在想的,却无非是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因为我真的爱他。

可当我跟裴子煜并排走进电梯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仍是我想得太过天真了。他有的是大把手腕折磨我,折磨我的自尊,我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毫无畏惧……就好比此刻,他明知电梯内装了摄像头,却仍是以如此不堪的姿势,泄恨般的将我抵在墙上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