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硝烟浊(第3/4页)

梅园本就是一片清净地,这一刻好像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夕溪感到略微的窘迫,于是转移视线看向近处的梅树幽幽地道:“梅花还没有凋谢呀。”

“这里种了九种不同品类的梅花,所以全部凋谢要比别的地方晚一些。”他慢慢地道。

“那,凋谢之后呢?”她看着那些花落之后还未长绿叶的梅树,遒劲的枝条在空中展开。

沈御风指了指墙脚下的藤蔓:“这里还有蔷薇,梅花凋谢后没多久,蔷薇就会开,然后是木香花。”他笑一笑说,“所以梅园才是沈家唯一一处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的地方。”

夕溪认真地听他说话,从他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波澜。他们分开之后,他仍然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说完之后又看向她:“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最紧张,那时候我以为你会选择这里。”

夕溪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吗?”她问完又笑了笑,“我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大家都看出了我有多紧张。没想到我的演技这么差,再这样子下去,可真的是一辈子都要当花瓶了……”

她想起自己作为艺人的身份,好似在沈家,那些培训中不断联系的演技,一点都没有用上。

沈御风看她陷入沉思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廖静之在这里问他的那些话。他牵着她走到梅花树下摘下一朵红梅别在她的耳际。跟她今天的装束似乎特别相称。她茫然地接受着他所有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听他缓缓地道:“昨晚我在这里遇到静之。”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讶异地看着他。

“她问了我一个问题。”沈御风同她对视,慢慢地道。

夕溪摸不透他的心思,就干脆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沈御风瞧她认真地看着自己,目光澄明如月色。他忍不住抬手捉了她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许久才开口道:“她问我,当初娶你是不是因为爱。”

夕溪绝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然而她更觉得好奇和心悬的则是他的回答。想要问,又踌躇该如何开口。

梅花树的影子倒影在雪白的墙壁上,像是中国古典的水墨画。他们相互依偎地站在树下即便是有人路过,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们两个在讨论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话题。

“那么,你回答了吗?”片刻后,她故作淡然地问。

沈御风摇摇头。

夕溪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不回答,这几乎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本来就是对别人的问题完全没有耐性的人。现在的她也慢慢地了解,他的这种态度,不能说是冷漠,只能说是天性使然。不喜欢将自己的情绪袒露给任何人。

“答案,今天想说给你听。”

她在他的怀里动了动,他却揽住她的肩头更紧了。他是低着头说的,她的耳际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甜蜜而忐忑,这样矛盾的心理活动在夕溪的内心左右互搏,不得安生。

片刻的静寂,就像是过了千年那么久。恍惚中她听到他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在你之前,从未想过娶妻。若你离去,也不会再和别人有所交集。”

心里好像有什么情绪,不断地重复叠加一直到顶点。如此这般的话,她好像曾在医院昏迷时的妄念里听过。夕溪微微地咬唇,手心里慢慢地渗出汗。心里是滚烫的,耳际也是,但脚又特别的冷,这样冷热碰撞在一起,绽放的火花又重新顺着血液的流动回到心头,五味杂陈。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夕溪仍是不敢相信似的,微微抬头看向他:“沈御风……你是在,表白么?”

只是为了确定他是否真的说出了刚才的话,而不是她在青天白日之下还会产生的环境。他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夕溪鼻头一酸,竟然有眼泪夺眶而出。

接近十年的暗恋,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样经过。她的心从一颗有棱角的石头,也渐渐被磨平。但是仍然不愿意放弃。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忍不住骂自己实在是太固执了,所以才一直被自己困在原地。却没有料到会在有一天亲耳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不是“夕溪,我也喜欢你”;不是“夕溪,我爱你”;也不是“夕溪,我们离婚吧”。而是他如此笃定,她就是他今生的唯一。

沈御风看着她,她脸上有很多很多的忧伤,也有很多很多的宽慰,还掺杂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紧紧地抱住他,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他的衬衫蔓延,一直渗入到他胸前的皮肤。

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后脑:“先不要急着感动,我还有些话没有讲。”

怀中的小脑袋微微一阵,肩头也跟着瑟缩了一下。他想把她拉起来站好,她却不肯松手,一张脸埋在他的怀中,闷而幼稚地说:“就一下……就让我先感动一下……坏消息,一会儿再听……”

或者,永远不要听。

就这样带着他爱她的证据,离开或者死去,都好。

其他的,不要听。

给一颗糖,然后再重重地打上一巴掌。

夕溪想,那么下面他要说什么呢?不会是……

她不敢想,本来只打算哭一下子,但是喜悦又混合了恐惧,让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不断在眼底泛滥,最终居然抱着他痛哭失声。

沈御风真的要被这个小东西打败了。他抱着她,不断地用手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却不聊她越哭越凶,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用尽似的。可是他想说的话,明明才只开了一个小头。

他只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的告白,居然就这样被搞砸了……

她的耳间还带着他买给她的耳环,那一抹绿在这样的季节格外的惹眼,也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嫩好看。等到夕溪的哭声渐渐地变成啜泣,他才敲了敲她的脑袋:“现在可以听我说下面的话了?”

无限尴尬,又无限惊慌。她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睛望着他,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她死也不愿意听到的语言,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掏出手绢,一点一点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动作很慢而温柔。

“我的母亲是因为癌症而去世的,”他帮她擦干净了,又叹了口气,把手帕塞到她的手里,“因为不快乐。她是世家出身的女子,跟我父亲是政治联姻。两个人的婚姻并不幸福。她是独生女,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也并不高明,所以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朋友,因此更加寂寞。虽然那个时候我的年纪小,但却已经非常记事了。母亲常常一个人坐在梅园的回廊上发呆,有时候不吃不喝,就是一整天。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是绝对不会结婚的。因为我不想害别人。我想也是因为这样,我从小就不太习惯同别人建立一种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