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空

再深的爱,如果得到的回应只有伤害,那份爱也是会被掏空的。

【001】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十月底郊外公路上的夜,寂静而萧飒,夜空中无星无月,暗沉沉一片,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

昏黄路灯下,一辆黑色小车在公路上歪歪斜斜地驶了近一百米,十分凶险,眼见车子快要撞上路边的护栏,驾驶者一个急刹车,终于险险地避开了祸端。

安禹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时,眼眸中恐惧与狂怒交织,劈头盖脸对副驾上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嘴角噙着笑的女孩低吼:“安菲,你发什么神经!”

“是不是很刺激?”安菲挑眉望着他。

“你!”安禹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脸上神情阴沉得比此刻的夜空更令人惧怕。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车门,将安菲狠狠地拽下车,关上车门,转身,回到车内,油门一轰,车子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动作只用了短短三十秒,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半点犹豫也没有。

当安菲反应过来时,跳脚狂骂:“安禹你浑蛋!给我回来!”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荡漾开来。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半,这条公路从郊外的温泉山庄通往市区,并非主干道,来往车辆很少。

安菲抬眼望了望四周,漆黑荒芜一片,一阵风吹过,她双臂环抱,车内气温高,她将外套脱下来扔在了后座,此刻她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毛衣,而脚上还蹬了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因为气极,刚走了两步就把脚给崴了下,不重,但还是传来一阵疼痛。

安菲气愤地将高跟鞋脱下来摔出好远。“去你的高跟鞋!”长到十九岁,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只因早上出门前安禹看了眼她穿的风衣,随意说了句,如果搭配高跟鞋就更好看了。她便屁颠屁颠地翻出了妈妈买给她的从未穿过的高跟鞋。

此刻,安菲觉得有一句话形容她十分贴切——自作孽,不可活。

她起身,忍着轻微疼痛赤足往前走,地上的凉意与不适感很快侵占脚底,她咬紧下唇,想看我哭是吧?我偏不!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望了眼沉寂的屏幕,然后果决地按下关机键。想让我主动求饶?我偏不!

她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但倔强与自尊将心里那点恐惧硬是压了下去,她忍着疼痛瑟瑟发抖地走了不到五百米,白天那场迟疑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兜头而下,且来势汹汹。

安菲站在公路边,一时傻了眼。前后左右都没有躲雨的地方,短短几十秒,她已经变成了落汤鸡,雨水淋进眼睛里,她蹲下身,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多一点还是雨水多一点。

当她再次起身时,眼睛里的怒气与惧怕已经全部变成了怨恨。

她抬脚,赤足冒雨继续前行。

【002】

傅希尧隔很远便看到了雨幕中的那个身影,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这荒郊野岭的公路上,怎么会有人在大雨中步行?他提了提车速,车子离那个身影更近了,不是眼花,确实有个人赤足走在雨中,而且还很不要命地走在马路中央。

他放慢车速,按响喇叭,那人却置若罔闻,他再按了两声,那身影终于顿了顿,而后让到马路边上。傅希尧原本以为她会招手拦车的,可并没有,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车子越过她,傅希尧忍不住望向后视镜,大雨滂沱中,那女孩微微首垂,环抱着双臂疾走,漆黑长发浸泡在雨水中,十分狼狈,可她脸上半点凄惶无助的模样也看不到,反而有一股子倔强。

傅希尧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警惕心也高,可那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将车倒了回去,停在那女孩的身边,放下车窗喊她:“喂,上车。”

安菲抬眼望向车内的人,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看不太清楚他的面目,但他的声音却十分好听。

“谢谢,不用了。”她礼貌而疏离地开口。

傅希尧难得做回好事,没想到人家压根不买账,他愣了下,然后笑了:“敢情你是有自虐倾向呢。”

安菲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往前走。

雨依旧没有停,安菲淋了这么久的雨,身体再好,也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傅希尧今晚心情十分好,也不介意,继续慢慢跟着:“我说小姐,跟人斗气也要当着那个人的面才来劲,你这样是跟自己斗气,那人也看不见,何苦呢?”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仿佛十分明了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样。

安菲顿了顿,然后转身对着他:“停车。”

傅希尧嘴角扬了扬,踩了刹车。

安菲落座后,才感觉冷意透心,副驾上的坐垫很快被浸湿,坐着十分不舒服,傅希尧将一盒纸巾递给她:“先将就着擦擦头发,到市区大概还有半小时,你坚持下。”说着发动引擎,车子开始在雨幕中飞驰。

“谢谢。”安菲说。

然后一路再也没有交谈。

进了市区,傅希尧才再次开口:“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安菲沉默了片刻,睁着眼睛撒谎:“我一个人住,我在郊外被人抢了包,钥匙手机钱包都没有了,回去也进不了门。”

“朋友或者亲戚家呢?”傅希尧蹙眉。

“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安菲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弥天大谎,“所以,你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收留我一夜。”

傅希尧不禁笑了,她这话看似请求,却说得天经地义,半点请求的意味也没有,她身上哪里有一丝孤儿的影子,反而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但傅希尧没有拆穿她,只是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真够大胆的呀。”

“有什么好怕的。”安菲挑了挑眉,“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

傅希尧被她云淡风轻的语调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出声,活了二十四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不少,可还从没见过安菲这样的,真不知她是真开放还是假装豪迈。

他没再说什么,带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他住的地方不太大,但因为是全开放式设计,空间看起来十分宽敞,这样的格局自然没有客房。

傅希尧找了套他的睡衣与新浴巾递给安菲:“你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伸手指了指床,“床归你,我睡沙发。”

安菲在浴室里待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翻完了好几本杂志的傅希尧去敲门,她才慢腾腾地出来,她整张脸都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红晕,头发只吹了个半干,披散在肩头,她身材本就瘦削,傅希尧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