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不争之争(第2/4页)

片刻之后,便听姬沧开口说道︰“王上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汐水通道一旦受制,王师便将优势全无,继而丧失对两大水路的控制权,直接威胁到整个王域的安全。”

子昊不疾不徐地道︰“无意义之战,不过徒增伤亡,朕与宣王据城论兵,既知此战必败,又何必令将士臣民白白送死。宣王若无异议,便请满饮此杯,今晚我们到此为止,品酒赏月,不谈战事。”

姬沧略加思量,伸手拿起酒杯,漫声道︰“看来今次王恩浩荡,伏俟城幸免一劫,但愿城中诸人能和王上一样,知难而退。”

子昊从容一笑,“宣王请!”

两杯美酒凌空交换,穿窗而入,千灯阁千重灯火,一片沉浮璀璨。

半个时辰后,子娆与子昊并肩而出。离开千灯阁大门后,子昊闭目静力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灯下楼阁,目中透出幽深的光影,“姬沧不愧是姬沧,此人不除,九域难安。”

三楼之上,姬沧把玩酒盏,修眸长咪,沉声道︰“没想到东帝居然如此深不可测,自从他开口说话那一刻,我便以真气锁定与他,但自始至终竟无半分出手的机会。”

皇非目光遥遥投向门口,方才他同样感觉到,东帝虽然步步逊让,退兵弃城,但是精神气势却没有丝毫破绽,若他存有半分怯战之心,或是一星犹豫,此时恐怕早已丧命在姬沧手中,绝无可能生离千灯阁。

“他在城中人心所向时放弃对伏俟的掌控,可谓兵行险着,出乎所有人意料。”

姬沧道:“你认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皇非薄唇冷挑,随手举杯,“大势所趋,还能怎样?伏俟城落入敌手,王师两线优势尽失已是不争的事实,之后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姬沧哈哈笑道:“如此看来,这场战争很快便会结束了。”

皇非一笑,低头饮酒,灯火深处的俊眸中似有冷冽的神情一闪而过,再无声息。

子娆站在千灯阁前看向尚未完全陷入黑暗的伏俟城,轻叹道:“你放弃了玉渊,现在又将伏俟城拱手让人,是否姬沧当真这么可怕?”

子昊负手身后,轻微瞬目,“方才在千灯阁中,我曾经有机会出手,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子娆道:“所以你选择放弃。”

子昊微笑道:“你一直想问的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子娆轻抬眸光,说道:“这场战争我们虽然没有绝对的胜算,但也绝不是完全被动。玉渊不是不可守,就算是伏俟城,你也比我更加清楚,既然殷夕语到了此地,那表明穆国水军已有准备,白虎军驻兵汐水,他们的战船离此也不会超过百里,如果王师与穆国联手,姬沧想要攻占伏俟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根本不可能成功。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那晚你要拒绝夜玄殇的援兵,是否你不相信他,或是另有其他原因?”

子昊举步向前走去,“夜玄殇是你的朋友,我也相信他有理由和帝都一起对抗宣国。”

子娆道:“但你要他按兵不动,坐失良机,却对宣军一再退让。”

子昊面色平静,目光落向深无尽头的长街,徐徐道:,穆国的确是帝都最好的助力,夜玄殇亦是可以信赖的伙伴,但我不会因为一场战争,毁掉整个穆国的根基。你可有想过,夜玄殇虽然顺利继位,但穆国这些年在太子御的统治之下内政荒乱,怨声四起,必然留下无数待解决的问题。夜玄殇此时出兵乃是迫于大势,不愿坐看宣王为乱,但这并不代表穆国国内风平浪静,毫无危机。要获得稳定有力的支持,他必须整顿国政,安抚百姓,恢复秩序,重振国力,这些都需要时间 。穆国越迟投入战场,他的资本便越雄厚,我们的胜算便越大,所以我不惜以十三城和两江水路为代价拉开战线,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否侧与宣军频繁地正面交锋,将成为王族和穆国共有的噩梦。这场战争持续下去,除非姬沧能一举攻破帝都,那么胜负定局,无话可说,但我可以保证,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踏足帝都一步。”

他冷静的话语中透出强大的自信,以及深远慎密的思绪。子娆一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道﹕“你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从来不跟别人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

子昊停下脚步,微微笑道:“你知道我不习惯多说,不过你若问,我自然不会不说。有时候我也需要和人聊一聊,理清自己的思路,只是并不是所有合适的时间都有合适的人在身边罢了。”

他的笑意带着些许宠溺,是她惯见的模样,然而亦有一丝淡淡的倦意。子娆睨他一眼,心头忽然莫名一软,刚想说什么,长街对面传来众人脚步声音。

子昊转回头,看着迎上前来的冥衣楼部属,道:“我想自己静一静,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子娆嗔道:“你这要人命的决定,待会洛飞一定会骂娘的。”

子昊倾身一笑,“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敢骂你,你也一定能够说服他。”

冥衣楼在伏俟城中的总舵乃是城西一座中等规模的三进宅院,从外面看去十分隐蔽。时值深夜,宅中灯火未熄,洛飞、秦师白、殷夕语等人皆已在前堂等候多时。子昊借口精神欠佳,不曾与众人见面,自去内院休息,进到卧室后命所以守卫远远退开,独自在榻上静坐调息。

深夜万籁俱静,室内唯有一炉烟香袅袅,时隐时现,伴随着子夜韶华奇异的幽香轻轻弥漫开来,令整间屋室都显得分外静谧。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子昊忽然自静坐中睁开眼睛,看向虚掩的室门,开口道:“门没有关,不过可惜没有备得美酒,朕今晚便以茶待客吧,”

门外出现一个白衣身影,微微一晃,落座在他对面。

一缕清香缭绕上升,在两人之间的黑暗中生出幽谧的姿态。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淡静若无的烟色,突然撮指如刀,向着香炉上方劈出。缕缕烟香似被某种无形的劲力吸引,流水一般向着他的指尖聚拢,刹那间形成一团柔软的烟雾,向着子昊前方的空间飘去。

子昊微微一笑,屈指轻弹,一缕劲风似虚似实,破入飘旋的烟雾之中。烟香似乎忽然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却又出现在香炉上方,盘旋上升,化作丝缕飞烟,飘忽不定地向着四周趋散,仿佛一朵盛开在烟水深处虚渺的浮花,随着来人精妙的指风漂浮变幻。

子昊衣袂不惊,徐徐抬手,指尖真气微露。花开花落,烟云曼妙,似乎在两人翻手覆掌的刹那间历尽千世万劫,几度生灭,一重重向着黑暗深处逝去,继而无数烟丝飞绕疾聚,向上凝作一缕笔直的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