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将孤月梦中寻(第3/5页)

他抬起手止住楚仲的话,看了菁潭一眼,又看了看楚仲,目光移到窗外,喃喃道:“我也一样希望菁潭懂我。我们将九叔暂且放在一旁不提。你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换你的父王,可是我心中也有这样一个人,哪怕搭上我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那如果我拿我的命来求你,你也不愿意?”

子瑾叹气:“如果单单只是我一个人,你要什么都行,但是,为了她,我不可以。”

菁潭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知道子瑾早是做好了思量,此时此刻不能动摇他。

她嘴角挂着讥讽,抹干眼泪,朝着子瑾躬了躬身子,疏离地说:“那我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子瑾看着菁潭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生于这尘世,一生要遇见多少身不由己。哪怕神佛入世,也救不了每一个人,所以,他只想保护好夏月,此生便足矣。

就是这个念头,让他一步一步在这样艰辛难熬的路上不敢回头。

回房后,子瑾招来楚仲:“事情如何?”

楚仲答:“按大哥飞鸽传书所言,他今日便可到帝京。”

翌日,菁潭默不作声地辞去。她那样活泼任性的性子竟然变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南域四处兵荒马乱,子瑾想要留她,话到嘴边却咽下,他又有何脸面叫她舍弃心中所念。

子瑾怕她有危险,带着人送她出了云中。哪知路上遇见淮州逃出来的流民,怕她被误伤,于是又往西多送了她一截。

这两天,云中的雨倒是停了,只是驿道上的泥早就被雨水泡得坑坑洼洼。菁潭坐在车上,觉得头都颠晕了。

她实在忍不住想吐,只好叫唤着要下车歇一歇。

子瑾本来骑马走在前面,见此状况,便下马回头去照看她。

菁潭下了车就跑到驿道旁的一块巨石跟前,扶着石壁吐了起来,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却闻到一阵恶臭。

她嫌恶地捂住鼻子,准备往回走,却不想在草丛中绊到一个东西,害得她一个趔趄。她稳住脚步,往草丛里一看,尖声叫了起来。

子瑾与楚仲,一个眼见一个耳闻,几乎同时拔剑奔来。

菁潭扑到子瑾的胸前,不敢回头再看,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身后草丛中:“死人……”

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膝盖高的草丛里散卧着好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大概是从沧荒逃水灾和战乱的,身体没有明显致命的伤痕,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发出阵阵恶臭,脸上身上连块好肉也没有,明显是被乡间野兽啃过,尤其是其中一个婴儿几乎被咬得散了架,只剩下半边头颅。

菁潭觉得胃中翻滚着,“哇”地又吐了起来。

可是她刚刚才吐过,此刻只剩下酸水往外呕。

楚仲四处查看,发现此地草丛里的尸体还有好几处,唯恐众人染上瘟疫,便催促着子瑾上路。

子瑾却怔怔地盯着尸体,眉目的神色难以捉摸。

就在此刻,驿道上突然有了喧哗。

两匹马在驿道上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自知跑不过,便朝山路奔去,哪知一个不小心,从斜坡上滚了下来,额头磕在石尖上,血流不止。可是马上那两个人依然不放过她,将她提了起来,扔上马背。

得了子瑾的允许后,楚仲派了旁边的两个侍卫追了上去。

子瑾则和楚仲一道,护着菁潭跟在后面。

翻过这个斜坡,看到前面的驿道上有一个车队,有五六辆车,大概为了路上安全,带了好几个家丁。

那逃跑的妇人从马背上下来,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起来。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胖子,对妇人高声责骂着。

楚仲护着子瑾和菁潭不好生事,觉得那衣衫破败的妇人十分可怜,不忍见死不救,只叫人过去问怎么了。

中年胖子满脸怒容:“刚才我们在此地喝水歇息,我家家丁看这婆娘鬼鬼祟祟,又突然撒腿就跑,以为她偷了我们车上的东西便去追她。后来发现她不是贼,而是将自己的亲骨肉塞到了车里。”说着,胖子将车上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抱了下来。那孩子不知道是生病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妇人却不回答,只是揽过孩子继续哭,几乎哭岔了气。

楚仲不忍道:“这位大嫂,你若是被人欺负了,说出来我们帮你。”

胖子见楚仲身型魁梧,手下几个人也都是身型敏捷的习武之人,不免有些犯怵,急忙解释:“你这婆娘,你倒是说啊。你刚才是不是趁着我们歇脚,就扔了孩子?”

子瑾带着菁潭也跟了过来。

楚仲三言两语向子瑾说了个大概。于是,子瑾看着地上的妇人,轻声问道:“大嫂,他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点了点头,捂着脸哭得更加厉害。

那胖子为了自证清白也耐着性子,叫人费了一番工夫才问了个大概。

原来这妇人本来是淮州人,丈夫从了淮王,攻打沧荒的时候战死了。一个多月前,因为打仗占了地,家里也被踏平了,庄稼颗粒无收,公婆相继饿死。她孤苦伶仃地带着儿子肯定活不下去,便想着回到沧荒娘家。哪知走得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老家,却见全村被淹成了一片汪洋,从山上看去满是浮尸。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说附近的云中收留难民,开仓发救济。她便一路挖着野菜,带着孩子朝云中逃。

可是前天,孩子病了,她实在走不动,也没法带他看病,也许母子都要死在这里。就在这时,她见到胖子这车队远远过来,知道这是有钱有粮食的人家,指望着有点善心收养这孩子,让孩子能活命,便将孩子偷偷塞进车里。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旁人闻之无不动容。

楚仲瞄了菁潭一眼。

菁潭倒是冷嗤着不说话,依旧在草上擦她那双被弄脏了的鞋。

子瑾一直紧盯着妇人说话的嘴,她方才所哭诉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里,好似一刀一刀割着他,手脚一片冰凉。

不待子瑾开口,那胖子主动说道:“这位大嫂,我们本来也是去云中的,你快上我的车,我们先带孩子去医病。”

楚仲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胖子,请胖子好生照看这对母子。

两队人马互相告辞后,分道扬镳。

菁潭在马车上撩起帘子说道:“郁哥哥,生老病死都是天命,他们自己投错了胎,你也别怪到我父王头上,难不成没了我父王,他们就可以活得如意自在了?一群贱民而已。”

子瑾看了看菁潭,没有说话。

菁潭见他如此,嘴角挂着嘲讽:“你与九叔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不过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离别前,菁潭又换了副面孔,双眼含泪道:“郁哥哥,你难道看见我死也不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