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第2/3页)

当尹栋再次约橄榄出来时,橄榄能独立行走了,但是她需要努力保持身体平衡,蹒跚的步子奏出抑扬顿挫的“咕咚咕咚”声,和以前清脆的“咚咚咚咚”声大不相同。

尹栋说,他能感觉到旁人的目光首先被橄榄的左脚吸引,然后嘲弄地瞄瞄橄榄身边的他。如果蹒跚行走的是一个老太婆,或许会博得些许同情。而橄榄是年轻的女孩子。尹栋被这些目光弄得心烦意乱。

尹栋找她的次数呈现递减趋势。即使两人一起出来散步聊天,尹栋也常常在目光的交战下半途落荒而逃,说出一句听都不用听就知道是借口的“对不起,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就丢下橄榄一人在两旁开满桃花的小道上。

尹栋其实于心不忍,有时回头望一望她。橄榄不知道脸上该摆上什么样的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仍爱穿红色的衣裳。尹栋觉得此时的她是一朵带病的桃花,像那些从枝头跌落地面的桃花,让接近的人也恹恹的。

橄榄不傻。她和尹栋说话时没有了以前的活泼幽默,和其他人也是一样。从此尹栋觉得跟她在一起不再有欢乐,只有灰色的沉默。橄榄不主动打破无边的沉默。

后来,尹栋叫她出来的频率急剧降低,最后竟然没有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橄榄变得很怪异了。她突然不挑食了,有什么吃什么,饭菜都没有了,筷子仍在嘴与碗之间来回动。晚上老喜欢呆坐在书桌边,一道简单的题目需要半个多小时,“懒鬼”半夜从梦中醒来,她还在台灯下发愣,可第二天老师检查作业她居然得了优秀。

以前上厕所都要拉个陪伴的她现在独来独往,见人不说一句话,仿佛冤死的校园幽魂。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她衣服的颜色。桃花红。

尹栋不但不去约橄榄,而且遇上她都会心里发虚。他甚至不敢正视鲜红的橄榄,倘若敏感的眼睛余光感觉到了橄榄的来临,他便耷拉了头匆匆走过,全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橄榄的心情怎么样?是否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他来不及想就慌忙逃之夭夭。橄榄对他的表现视若无睹,仿佛尹栋通体透明。

自从尹栋离开橄榄后,刺痛时不时来惊扰他的膝盖。先是怯生生,后来肆无忌惮。尹栋跟我说,就是在疼痛的时候,他还在想当时撞到的到底是橄榄还是桃树。

他不知道橄榄的疼痛是否与他的相仿,或者是说完全相同。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他俩的膝盖伤痛如出一辙。并且都是左脚,是巧合吗?是不是和近来橄榄的怪异有关联?那又有什么关联呢?

5.

开学不到半个月,曾经染红了校园的桃花凋败枯萎,一片凄凉的景象。桃花的美丽逝去,连同桃花的生命。

尹栋发现橄榄刻意避免别人的注意。她几乎不再说话,走路时脚步轻得不发出声音,周围活动的人她根本不当他们存在。似乎她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因为他们好像也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是我好久没有看到橄榄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当然了,尹栋是我的好朋友,橄榄可能也故意避开我不见。

尹栋说,他对于橄榄是透明的,是空气,他能够理解。然而橄榄对于其他人是透明的,仿佛不存在他们的周围,那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一点差点儿忘了说,尹栋说他发现橄榄的衣裳的颜色仿佛因为过分的搓洗褪色了不少,原来鲜艳的桃花变成朴素的淡红,淡得红色似乎害怕什么东西而要躲藏到白色身后。

“她不是喜欢颜色鲜艳的衣服吗?”尹栋问我。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是嫌弃她的脚瘸了吗?她的衣服的颜色正代表她的心情呢。”

尹栋说,如此淡的衣裳使他又一次很自然地想到跌落枝头、失去供养、病得苍白的桃花。这些事情都很怪,但怪在哪里尹栋说不出来。我很久没有遇到橄榄了,所以我没有这种感觉。

一次,尹栋和几个寝友一起外出聚餐,我也在里面。消灭十来瓶啤酒后,我们才起身回宿舍。在路上,尹栋看见前方急速走过一个身影,他举手想叫住,但犹豫片刻,又将举起的手放下。

一阵寒风吹过,我们都缩手缩脚。

尹栋说当时他忽然听见风声像极了卡车掠过的声音,接着左脚膝盖处疼痛起来,似乎千万只蚂蚁在享受里面的骨头。但是当时的我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

后面的寝友叫道:“尹栋,你是不是喝高啦?走路像个不倒翁!”其余几个人附和着哈哈大笑。我看了看尹栋,他走路的姿势相当痛苦。

又是一阵劲风刮过,掉尽桃花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像极了某个伤心的女孩子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哭泣。零零星星的泪水溅落,饱含冰凉的心情。尹栋的鼻梁上有一滴凉丝丝的东西,一摸:“咦?下雨了?”

我说:“我的脸上也滴了些雨。”不知道谁低声说了声:“快走!”众人遇了鬼似的冲向模糊的宿舍楼。只有尹栋一步一拐走不动,仿佛有寻找替身的鬼拉住了他的衣角。

雨果然越下越大,豆大的珠子狠砸地面。突然哭泣的橄榄拦住他的去路,尹栋狠心扭头钻进了宿舍楼。

第二天,尹栋躺在床上不能起来,烧到四十多度,嘴里尽说胡话,多半时候大嚷“桃花!桃花”,寝室众兄弟束手无策。

不过,服下几颗药丸之后,他很快就好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重感冒好之后,尹栋看什么东西都是怪怪的。他说我的桌上装有金鱼的罐头瓶正在下滑,叫我把它移到别的地方去。我不理他的疯话,那瓶放在那里半个多月了都安然无恙。尹栋说:“你看你看,它在下滑呢,快去把它挪开,不然就打碎啦!”

寝室里其他兄弟都嘲弄地笑了。一个寝友摸摸尹栋的额头,说:“难道还在发烧不成?要不是眼睛看到鬼啦?”笑声更响了,大家各自摊开被子睡觉。

半夜时分,尖锐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把大家惊醒,慌忙拉开电灯,只见罐头瓶已经四分五裂,在地上撒开的水像是罐头瓶破碎的尸体流出来的血水。三只失水的金鱼甩动尾巴做无谓的挣扎,使劲儿张开嘴巴,仿佛是竭力地呼喊求救。

惊醒的兄弟们都惊愕了,突然尹栋大呼:“桃花桃花!”兄弟们吓了一跳,抱紧了被子。尹栋翻个身又沉默了,原来正在做梦。

尹栋和我在去教室的路上遇到了“懒鬼”。橄榄自从变得怪异后,跟“懒鬼”也疏远了。“懒鬼”移开嘴边啃得稀烂的玉米棒,大惊小怪地叫道:“尹栋,如果你穿上桃红色衣服,那就跟橄榄一模一样了!”说完学着走路一步一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