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判鬼(第4/8页)

我的手指感到一阵灼痛。我连忙扔了火柴头,重新划燃了一根。我觉得就像慈祥的神看着地面的人一样,此时的我正看着它的死亡过程。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看着我!

顿时,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只老鼠的“吱吱吱吱”声终于微弱了,渐渐没有了。在临死之前,它努力地将头往上扭,好像要跟房梁上的朋友告别似的。

当时我只是觉得它临死的姿势像是要跟房梁上的朋友告别,根本没有想到房梁上还真有它的朋友,更没有想到房梁上有这么多的朋友看见了它的死亡!

就像某个人回头或者侧头看了看什么东西,周围的人也会随着他的方向看一看一样。我见地上这只老鼠的头往房梁上扭,便再划燃了一根火柴抬到头顶往房梁上照去。

这一照不要紧,着着实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冒着青光的老鼠眼睛!就在最中间最粗大的那根房梁上,聚集着无数只老鼠!它们几乎挤满了那根房梁,老鼠的眼睛仿佛就是点缀其上的无数颗小的夜明珠!密度最大的自然是房梁的正上方,但是房梁的下面也不乏倒吊着的老鼠!

我吓得差点儿将燃烧的火柴落到被褥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些老鼠见我抬头去看它们,立刻往房梁的两端跑去。无数只老鼠的爪子抓在房梁上,发出刺耳的刮刨声。

不一会儿,为数众多的老鼠都不见了踪影。本来是一片漆黑的房梁上,留下了许多白色的刮痕。那应该是老鼠们爪子的杰作。笛声,号声,还有锣声也在耳边消失。

我不可能爬上房梁去追它们,只能愣愣地看着许多刮痕的房梁发一阵呆。那个疑问还在我心里反复询问:这是怎么了?

爷爷的鼾声还在隔壁缓慢而稳定地继续着,我不想去打扰忙碌了一天的他。再说了,爷爷的反噬作用很强,需要足够的休息。

我又划燃了一根火柴,往地上照了照,确认刚刚的种种情形不是凭空的幻想。幻听得太多了,连自己的眼睛也信不过。

那只摔死的老鼠还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鼠的灵魂走了,火柴光照在它身上时,它的眼睛不像刚才那些老鼠那样反射出青色的光来。

57.

我强睁睡意绵绵的眼睛,从床垫下抽出一根韧性还算可以的稻草,抓住没有了稻谷的穗子从头撸到另一端。那时的床都是硬板床,在垫背下面加两指厚的稻草可以增加床的柔软度。直到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弹簧床了,爷爷仍习惯在垫背下铺一层干枯蓬松的稻草。

我用撸去了叶只剩秆的稻草,将死去的老鼠系了起来。这一招我还是从爷爷那里学到的,不过爷爷从来没有用稻草系过老鼠。他一般用来系鱼或者龙虾,或者螃蟹。爷爷有一块水田靠近老河,每当雨季来临的时候,爷爷的田就被老河里溢出的水浸没了。而雨多的时节往往集中在收获稻谷的季节。所以,在很多人等田里的水干了忙着收割的时候,爷爷的田里还有漫到脚脖子的水。

熟了的稻谷不能再等,即使田里的水还没有干也要挽起裤脚去收割,不然稻秆容易倒伏。稻秆一倒伏,不仅仅使收割增加了困难,稻谷也容易发霉,造成减产。

爷爷能算到哪天下雨,在人家都下化肥的时候稳坐在家里抽烟。过几天雨来了,有的不听爷爷话的人家的化肥就被雨水冲走了,白费一场体力活儿。爷爷能算到哪种稻谷今年会减产,在所有人之前选好合适的品种。爷爷能算到哪些天会潮湿闷热,早早地把家里存储的稻谷铺在地坪里晒干。

有时妈妈笑道:“你爷爷不是呼风唤雨的龙王爷,但是你爷爷知道今年龙王爷会干什么。”妈妈说的毫不夸张。当我问起他的时候,他就说出一大堆整齐又压韵的口诀来,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是爷爷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比如挨着老河的那块田。到了收获的季节,我只好跟着爷爷一起撸起裤脚在那块水田里艰难地收割。爷爷开玩笑说这是我们爷孙俩在田里耕犁。因为脚陷入淤泥很难拔出来,情形倒还真有几分像水牛耕田。

而我用稻草系老鼠的方法就是在这块拔不出腿的水田里学会的。

由于曾有一辆装运龙虾的货车在画眉村前面的柏油路上翻了车,龙虾撒在了旁边的水田里。很快,几乎画眉村的每一块水田里都能找到长须红钳的龙虾了。老河更是多,有的小孩子弄只青蛙做诱饵,不用鱼钩,只需一根缝纫线系住,然后将做诱饵的青蛙扔进水里,一个上午可以钧到半桶张牙舞爪的龙虾。而爷爷在割稻谷的时候,看见某个浑浊的地方水像烧开了似的上翻,就悄悄地张开手,摸到翻水的地方,稍等片刻然后迅速合上手。这时,爷爷满脸笑意地问我:“亮仔,你猜猜,我手里捉到的是什么?”

我就假装学着爷爷的样子掐算手指头,然后乱念几句口诀:“东方成字笑呵呵,应该是一条鲫鱼吧?”

爷爷松开手来,掌心是一条鱼,或者龙虾,或者螃蟹。它待在爷爷手里,并不挣扎逃脱。爷爷一扬手,原来早就有一根稻草系住了鱼的鳃,或者龙虾的钳子,或者螃蟹的脚。

我问爷爷,为什么龙虾要系住钳子,螃蟹也有一对钳子,但是为什么不系住钳子而系住脚呢?

爷爷说,龙虾的钳子四面八方都可以夹,而它的腿太细,所以要控制它的钳子了。螃蟹虽有钳子,但是攻击方向受限制。它根本顾及不到背面,只要不是正对它,你用手指戳它的眼睛都没有事。

后来我一试,果然如此。再后来,爷爷的这番话给我提示了如何去对付四个瞎子一个独眼的一目五先生。当在跟一目五先生相持不下的时候,我跟爷爷说了我的方法,爷爷又把我表扬了一番,说我真有捉鬼的天赋。他不知道,其实我的很多想法都来自他跟我说的话中。

对我来说,回忆是很悲伤的事情,不论回忆的是悲是欢是离还是合。当现在想起那个夜晚,我用稻草提着一只死去的老鼠站在朦胧的月光下时,我不由得从那根稻草想到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关于爷爷的事情。

每想到此,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墙之隔的鼾声,想到如在身旁的烟味,想到那两根被烟熏黄的手指。

那个夜晚,我记得非常清晰。不知道为什么,越在我迷迷糊糊时发生的事情,我反而记得越清楚。

那个夜晚,我扔了那只老鼠,返身回到自己的床上时,忽然听到隔壁的爷爷说了一句话:“老鼠爬房梁,百术落魍魉。”声音不大,恰好我能听见,似乎就是说给我听的。虽然我当时听到了“魍魉”两个字的发音,但是不知道爷爷说的就是这两个字。当时我还以为爷爷说的是“妄良”或者“王亮”之类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