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第3/7页)

“你看什么呢?”老爷见太太的动作古怪,好奇地问道。他边问边跟着俯身到那片鸡血中查看,眯着一双并不怎么明亮的眼睛。当时的月光有些朦胧,太太便吩咐孩子:“你去拿灯盏过来。”

孩子很快拿了灯盏过来。太太接过灯盏,几乎把灯盏放到鸡血中了。豆大的火焰跳跃着。

“原来是一根筷子。”太太伸手捡起了地上的筷子,上面沾有鸡血。

老爷马上接口问道:“是谁把筷子丢到这里来的?”他环顾一周,其他人都不说话。

太太说:“算了,反正筷子弄脏了,扔了算了。”说完,她扬手将筷子从窗口扔出去。

接着,窗外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跌倒在地的声音。

“谁?”太太立即警觉地喝道。她提着灯盏,带着其他人立即从堂屋赶到门外。

门外什么人也没有。朦胧的月亮像是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的眼,它也被这个沉闷的声音惊醒,不耐烦地看着这户人家吵吵闹闹。

“是谁?”太太朝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喊道。太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声音碰到高大的山,便发出了重叠的回声。

“是谁……是谁……是……谁……谁……谁……”

听了回声,太太突然害怕起来。她转身对其他人说:“没事了就好,大家都回屋里去睡觉吧!对了,那个白糖,给我拿过来。走吧,睡觉去!明天还有事要做呢。”

老爷还要往外看,被太太连推带拉送进屋里。其他人自然也散去。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传播开去。人们便纷纷开始猜测为什么当晚的恐怖情景突然会停止。有人说是因为七姑娘看到她的亲生儿子在场,怕吓到儿子,所以马上离开了。马上有人反驳,鸡被偷吃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好几次七姑娘的儿子都在场,可是也不见七姑娘立即离开。有人说当时围着鸡笼的人多,七姑娘的冤魂怕阳气盛的场合。这个理由更加脆弱,反驳的人说雄鸡血是阳气最盛的东西,七姑娘连雄鸡血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人不成?

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一个解释能够让人心服口服。最后,有一个人说,难道是因为七姑娘的孩子喊的话起了作用不成?难道她怕白糖?

可是还是有人不信服,听说过鬼怕糯米的,但是从来没有听说鬼还有怕白糖的。

突然有个人灵光一闪,难道七姑娘怕的不是“白糖”,而是“拜堂”?这两个字的发音很相近,也许是七姑娘把“白糖”听成“拜堂”了?

这一个说法立即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七姑娘因为跟老爷结婚而怀上孩子,又因为生了孩子而找太太讨要鸡吃。如此推来,七姑娘最害怕的不是其他,恰是“拜堂”!

人们立即纷纷仿效,只要半夜听见鸡群里发生不寻常的骚动,立即大喊:“拜堂,拜堂!”这一招果然非常奏效。只要“拜堂”两字喊出,凌空而起的鸡马上落地。

而后,地上便出现一根筷子。

养鸡的人马上捡起这根筷子扔到窗外。也有人尝试把这根筷子折断,但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筷子连个弯都没有,直挺挺的丝毫无伤。

筷子扔到屋外,便能听到“扑”的一声仿佛人摔在地上的声音。那便是七姑娘落地的声音。

很快,周围的居民都学会了这招。村里的鸡的数量不再减少,可是失眠的人却增多了。以前见到鸡被凌空悬起,养鸡的人毫无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后来听到鸡叫干脆赖在床上不起来,起来了也没有办法对付。

人们学会对付七姑娘的办法后,七姑娘偷鸡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几乎绝迹了。但是财主家的太太却一病不起了。她的手指开始发生变化,皮肤变得坚硬,指甲变成三角形。有事没事喜欢在草堆里抓几下,见了草堆不抓手指便会奇痒无比。

47.

那时没有护手霜面膜之类的东西,太太天天把雪花膏涂在手上,涂厚厚的一层。医生也请了无数个,药也吃了不少。可是她手的皮肤日渐坚硬,最后如蛇皮一样。抓草堆的习惯也越来越恶劣,甚至吃饭的时候手已经捏不好筷子了,于是用手抓饭抓菜。

太太在惶恐中生了病,不久就去世了。太太去世的那天,七姑娘的孩子刚好长得跟当年的七姑娘一般大,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收殓的时候,给太太穿寿衣的人发现,太太的手已经变得跟鸡爪没有任何区别了。她的大拇指与食指合不到一起,收殓的人使尽了力气也不能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掰到一起去。入棺的时候,只好让太太的手指像鸡爪那样趴开着。

爷爷说完七姑娘的生前事,文撒子和我,还有那个年轻妇女都沉默了许久。顿时,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别样的气氛。不只有恐怖,也不只有同情。

“想不到事隔多年,七姑娘又回来了。”老太太感叹道。她两只手互相搓揉,蜷缩的身体像个问号。

“哎,七姑娘一生养鸡鸭,却从来没有尝到过鸡肉鸭肉的味道。临到生产了也没有一口鸡汤可以喝。难怪她死了还这么牵挂鸡肉的味道呢。”文撒子摇摇头低沉地说道。

年轻妇女的情绪被文撒子带动起来:“是啊。换作是我,我也会死不瞑目的。虽然说为了一口想吃的菜,但是也值得理解。我们娘家有个老人,情况跟这个七姑娘有些相似。”

“哦?你娘家也出现过偷鸡的现象?”文撒子侧了侧头,好奇地问道。

年轻妇女一笑,说道:“说来也是好笑,也是因为嘴馋的事,但不是偷鸡。我们那里有一个老头子,在临死之前迟迟不能瞑目,一口要断不断的气在喉咙里卡住。他的儿女都围在床边。儿女都很孝顺,不希望父亲去世,可是见父亲一口气憋得难受,便说了很多宽心的话,劝他安心离去。”

爷爷低声道:“老人临终之前,儿女在旁边哭哭啼啼其实不好,如果说些宽慰的话,让老人安安心心地去,那才是好。”

老太太点点头,赞同爷爷的话。

年轻妇女也点点头,说:“可是老人还是不肯咽气。围在床边的儿女见父亲的眼睛里似乎有所求,便问,您还有什么牵挂的,儿女一定办好。那个老人便张嘴费力地说话,他的儿子把耳朵凑到老人的嘴巴前才听清楚。老人说,说出来怕你们笑话呢。儿子便在老人的耳边轻轻说,父亲,您养育了我们几十年,有什么我们做儿女的敢笑话您的?倒是如果儿女们没有满足您的愿望的话,做儿女的心里不安哪,一辈子都会愧疚。有什么您就说出来吧。”

我们几个人听得聚精会神。

年轻妇女接着说:“老人便跟围在床前的儿女们说了,我想,我想喝点儿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