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3页)

“他终究会回到我身边。”

三个月后女王溜达回来,忽然宣布,要对现在已经塞满王宫的王夫们进行一次最后的筛选,选中者立为王夫,从此后一夫一妻,再不充实后宫。

谕旨一下,群臣老泪纵横——陛下终于开窍了,终于肯过正常女人生活了!当即帝歌群臣忙忙碌碌准备封选大典,各地官员进京为女王贺,整个大荒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这个消息,等待着十年来,大荒第一位真正王夫的诞生。

……

这一年秋草长,在帝歌城外平原上招摇,再被无数双靴子慢慢踏伏。前往帝歌的道路上人流频繁,驿路上每间茶寮都人满为患。每间茶寮里的行人都满脸兴奋,议论着帝歌将要开始的选夫大典,期待着大典之后的女王正式封王夫的嘉礼。

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只有临墙一张桌子,一人一桌,无人同坐。

不是人们自觉,而是这人只给众人一个清瘦的背影,一头长发如银,垂过腰背,那般少见的白发,令人心中微微发凉,莫名地不敢靠近。

那人对着一碗粗陋的大碗茶,始终没有去碰,只静静凝视茶水,似乎要在浑浊的茶水里,看尽前世后生。

他一直从早晨坐到傍晚,听着来来去去的人们讨论的所有话题,全是女王。女王如何周游大荒,女王如何整治十四部,女王如何改革国体,女王如何一统天下,以及女王的情史、知己、各种怪癖……

日光从正中走到西斜,茶寮里渐渐人影稀落,女王的故事,也已经说无可说,听无可听。

他站起身,留下茶钱,走出茶寮。他步子很慢,似很久没有好好走路,似一步一光阴。

茶寮外,数十丈外就是帝歌巍巍城墙,青灰色巨城的阴影,一直投射到他脚下。

他仰起头,出神地看着城头双旗。

一面是独树一帜的女王叉叉旗,一面白山黑水,质地厚重。开国女皇旗,不知何时已经被换下了,而帝歌臣民,似乎并没有发觉。

那一红一白两面旗帜,在风中拍卷,时不时卷在一起,亲昵地厮磨一阵,再恋恋不舍地分开。

那般分分合合,周而复始,似他和她的情爱之途。

他仰着头,恍惚里那年,他与她携手过城门,一条红毯直入大道,她在红毯那头对他盈盈而笑。

一忽儿还是这城门,他策马率军在城门前,她从破旧的板车之下抬起头,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将如剑如刀的眼神割断。

这座城,记载了他和她最初的恩怨纠缠,青灰色城墙,曾倒映她烈烈眼神,曾留下她飞刀切痕,也曾在她走后,染上他喷出的血。

到如今,她在这座城内俯瞰天下,四海来朝,诸国臣服。

她做到了当年誓言的极致,用十年的鲜血和光阴。到如今,也该享受最后的平静的幸福。

他唇角绽一抹微笑,缓缓转身。

想见她,所以来到帝歌,来到帝歌看了城,听了故事,呼吸过她一般呼吸的空气,也就等于看过了她。

沉睡六年,醒来不过一刻,人生依旧有可能随时如大梦散去,何必再去惊扰她的宁静。

知道她很好很好,那便很好,很好。

刚刚转身,膝盖忽然被什么东西撞着。

他低下头,愕然看见撞他的,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女娃娃正抱住他的大腿,仰头好奇地打量他,那张小脸眉目如画,集中世间最鲜丽的颜色。他忽然想到她,想到她年幼时,是否也如此美到近妖,让人担心她长成后该怎样呵护,才不会被猎艳者摧折。

那双清灵的眸子映进他的影子,他竟忽然心中一颤,似五脏六腑都被同时击中。

那女娃娃看他半晌,见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忽然嘴一扁,开始哇哇大哭。

他更加愕然了,环顾四周,没见有人,城门已经将要关闭了,都是赶紧入城的人,没有人跟随在这孩子身边。

那孩子说哭就哭,全情投入,一边哭一边用满是青草泥垢的手擦脸,一边擦脸一边还不忘口齿清晰地指控,“你膝盖骨头好硬,撞痛我了呜呜……”

他不禁又默然,实在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膝盖上的骨头道歉。

半晌只得道:“痛?我给你揉揉。”

长久不说话,声音略哑,那孩子立即抬头,她的眼神如此好奇,好奇得让他又开始担心,这么个好奇心重又胆大的孩子,以后的安危一定是个麻烦。

他心中有些诧异的感觉,自己向来并不喜欢孩子,也从不操心这些琐事,今儿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那女娃娃听见这句,赶紧向后一让,摇头,“娘说,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碰。”

他顿觉欣慰。

随即便听她道:“不过美男可以碰。”

还竖起一根小指头,表示可以稍稍碰一下。

“……”

一大一小,站在帝歌城外的长草中默然对望,她还在一吸一吸地吸鼻子,他想也没想,便掏出自己的汗巾递过去,她接过来他才反应过来,决定这汗巾不要了。

她将小脸狠狠埋进汗巾,那姿势不像在擦脸,倒像是在拼命嗅他的味道,他瞧着,几分好笑,忽然又想起那个色色的女人。

“你如何会单身在这里?”想了半天,似乎该问这句,实在没有和孩子对答的经验。

“啊……”女娃娃茫然四顾,表情比他还无辜,“我怎么会在这里?啊,对了,我娘把我卖了!”

“……”

这孩子怎么每句话都让人觉得无法接?

“为什么卖了?”他只得问。

天色晚了,要离开就得立即离开,可不知为什么,他挪不动脚步。

“因为我爹负心薄幸。”哭声说来就来,泪水说有就有,“他冷酷、自私、不讲理、喜欢出走,觉得我娘俩不好,说走就走,走了就不回来,我娘和我过不下去,娘决定改嫁,送我去做童养媳,呜呜呜我不要做童养媳……”

他皱眉听着,想着又是一个负心薄幸男,生生害了一家人,只是这指控听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呜呜呜我不要当童养媳……娘说以后我就是那家人的媳妇,以后我要伺候那个八岁还会尿床的胖小子,他睡觉我得守着,他吃完我才能吃,还得给他洗衣服做饭生娃娃,生不出男娃还得继续生……”

他脸色有点发青,倒不是为了那指控中的八岁懒惰胖小子——有这么恐吓女儿的娘吗?

“呜呜呜你能不能蹲下来听我说,我已经够惨了,这样仰着头实在很累……”女娃娃哭着拉他衣襟,他只得蹲下来。

“呜呜呜你能不能抱住我,我哭得好累好冷……”

他犹豫着,慢慢伸手拉住了她,她立即毫不认生地挤入他腿间,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有些僵硬,想要将她推开,想要教育一下她女孩子不要轻易接触男子,然而那般浓浓的奶香和甜香冲入鼻端,他忽然便哽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