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夫人之美,岂容亵渎(第3/4页)

男子说了半天,看看天色,悻悻摇头——连同自己在内,说客来了三批,说得唇焦舌烂,可面前这个人就像铁木一般,钉在地上,没反应,不回头,仿佛要用这样的姿态,天荒地老地拒绝下去。

他最后只能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大统领,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到底,也不用您付出什么,不过是给您家老爷子写封信……”看看面前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他最终还是摇摇头,慢慢走了出去。

蒙虎听着那个说客走出去后,隐约间似有大片脚步声接近,慢慢冷笑一声。

平王真是好算计。

要自己写信给老爷子,说自己被俘,然后让老爷子投鼠忌器,不得不放弃一直以来忠于王室的立场,投靠平王,在这蒙国搅起夺权乱政的血雨腥风,然后或者被狡兔死走狗烹,或者被百姓指着鼻子骂失节叛臣?

他蒙家是王族近支,多少年忠于王室,掌握军权多年,就算现在不掌军了,但老爷子军中故旧门生遍布蒙国,只要一句话,平王想夺位,最起码就不会再被外部边军掣肘,获得军方的默认和支持。

所以平王才费那么大心思诱他入陷阱,却又待之以上宾,要的,就是这一句摇尾乞怜,要的,就是拿他的安危挟持他的家族。

蒙虎又冷笑一声。

他在窗前坐下,看着日头逐渐西斜,看着府中护卫来来去去,看着天光逐渐暗沉,平王府似乎已经放弃了说服他,这一天并没有谋士前来。

他却因此深深皱起了眉。

跟在宫胤身边多年,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政事,但对于朝堂权谋争夺的那些手段,他清楚得很。

平王诱他入网,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果能令他自己写信求援最好,但应该也会对他的拒绝有心理准备。

其实,只要他蒙虎在平王这里,只要他“冲阵毁辕门”罪名在操作下成立,这封信无论写不写,蒙家都已经陷入了被动。

蒙虎缓缓抬起目光,看向已经渐渐发暗的天空,天色黝黯,起了点淡淡的星光,似他刚回到蒙国时看见的那口井,深邃、幽暗、微光荡漾,将一个欲待投井的少女苍白的脸搅碎。

世道如天穹,盖住多少隐私黑暗。

他的手,静静、紧紧按在桌案上,不知过了多久,桌面上留下了两个清晰的掌印。

是印痕,也是决心。

要想不被要挟,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死亡。

……

因为心情很好,景横波一路进宫的时候,都带着笑容。哪怕春水一路翻着白眼,她也不以为杵。

按说外国使节会先住在驿馆,没道理第一时间召见,不过想见总归都有理由,景横波以需要向大王立即敬献姬国神秘礼物为由进了宫,当然,她身边内侍捧着的镶金嵌玉的华丽盒子里,装的是一把瓜子。

女王陛下的瓜子,难道不是神秘的重要礼物吗?

一路进宫,景横波已经感觉到了这宫中气氛异常,引路的内侍看似目不斜视,却总在偷偷瞟她手中的盒子,殿下的守卫将军更是险些要求开盒,被礼司司相呵斥后才悻悻罢手。

景横波只在心中叹气,想着老王混得真惨,连王宫似乎都被别人把持住了,害她一个女王进城,都要偷偷摸摸。

进入大殿后,第一眼看见高耸入云的绿帽子,景横波脑袋拼命地仰上去,依旧寻不着帽子的顶,她很担心老王站起来,帽子就会把大殿的顶戳破,又担心帽子万一被什么东西撞一下,会把老王的脑袋折断。

就冲这见鬼的帽子,她觉得蒙国大王这个位置还是别做的好。

第一眼看见蒙国大王,她又觉得这个大王还是做下去的好,因为反正这家伙满脸老人斑,眼圈青黑,离死不远,好歹该在这个位置上寿终正寝。

不过她记得蒙国大王年纪似乎也没老到这程度,如何衰弱至此?

殿上没别人,门已经关了起来,蒙国大王由孙大夫扶着下殿,颤巍巍冲她施礼,又冲宫胤、耶律祁、裴枢施礼,看样子功课做得很足。

景横波在他下殿之前,就站得稍微斜了斜,她很怕那绿色的高帽子会在老王施礼的时候掉下来砸到她头。

好在没有,只是老王弯了腰之后一时直不起,帽子“啪”一下架在裴枢头顶,裴枢扶起帽子顺带扶起老王的时候,脸也和帽子一个颜色。

看见众人神情,蒙国大王也很直接,第一句便道:“本王离五十岁还差半个月。”

景横波点头,她就是以祝他五十大寿理由进蒙城的,可现在看来,他像八十。

或许是时间或者说生死太过紧迫,蒙国大王一句比一句直接。

“本王生了一堆好儿子,在长达二十三年的执政岁月中,儿子们先后反叛三次,暴毙三人,被暗杀三人,襁褓中便死去两人。半个月前还剩女儿十一人儿子三人,如今只剩儿子两个。最小的儿子才三岁。”

景横波算了算年月,表示对老王的生育能力很佩服。

“本王的儿子们,不是所有人都心怀叵测觊觎王位,但好孩子,得朝臣爱戴的儿子,死得更快,更早。”

“现在,或许该轮到本王了。”

景横波笑吟吟瞧着他,悠悠道:“大王这是希望朕帮你终结哪位的王者之运哪?一般来说朕克的都是当权的那一个。”

“那就自然不是本王。”蒙国大王笑了起来,满脸皱纹似层云垂落,越发老态毕露,“拜好儿子所赐,本王现在已经快被架空了。否则何必求到女王驾前。”

孙大夫低声道:“臣所采之花,是为了给大王解毒。大王中了毒,至今不知何人所下,这毒年深月久,下毒之期,当在十年以上。”

景横波摇摇头,觉得养儿子养出这种结果也实在是可怜。

或者王室都这样吧,以养蛊一样的方式来养儿子,自小放在竞争抢夺的环境里,面对着世间最诱人的权欲诱惑,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最后养出一群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后代,也叫自食其果。

“其实早早发现,但一直不知道是谁,如今蒙赫一死,答案呼之欲出。”老王笑容苦涩,“总不能是我那刚刚三岁的幼子。”

景横波想着听过的平王事迹,这位当初可是有贤王之称,忠孝仁义诸般赞誉,野性暴虐的离王蒙赫哪里能和他比。也是,只有把伪君子扮到极致,才能骗过老王这么多年,被他架空,被他渗入,被他把持,等到终于醒悟身边那条恶狼是谁,也已经来不及。

“那么,大王需要朕做什么呢?”

蒙国大王转头,孙大夫从御案之下一个暗档里,取出一个玉盒,恭敬地捧了上来。

景横波要去取,三双手同时伸了过来,然后耶律祁微微一笑收了回去,裴枢怒哼一声猛然甩手,宫胤平静坦然地打开了盒盖,邀景横波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