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4页)

他们有人学了乖,学着用那鬼脸草撒去,试图驱敌,但这次不起作用了,对方身上涂了层淡绿色油亮的淤泥,再不在乎这草。

鲜血再次如线纵横激射,影子们使用的武器似乎都是自制的,一种极其坚硬的植物的刺,造成的伤口很细,血出来都是线状。

罡风激荡,魅影翩飞,怒吼和鲜血一波波砸在山石上,震得整个谷中心都似在摇晃。

景横波双腿挂在山石边,晃啊晃。

她还在等。底下的怒吼中气还很足。

封号校尉们已经绝望。

身中雾毒,解药无望,无人接应,炮灰探路,敌人如鬼,都督欺骗……这种种挫折,如同这身上渐添的伤痕一般,一道一道,每道都是足以摧毁斗志的重伤。

他们不再各自作战,已经团聚在一起,背靠背,准备和这群见鬼的影子,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那高个汉子一刀劈出,将面前一个影子劈飞三丈,刀风划裂面前一泊小沼泽,划一条尺许深的印痕,印痕闪电般直抵沼泽尽头,啪嚓一声,沼泽边一块双人合抱的大石,粉碎。

山崖上景横波霍然坐起,眼睛一亮。

高手!

濒死绝境里发挥出来的功力非同凡响!

怒吼声响彻山谷。

“将士宁可百战死,不堕泥淖伴鬼行!兄弟们!以死!以血!捍我威名!”

“以死!以血!捍我威名!”

吼声震得沼泽都似在微微颤抖,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纹。

谷中一静,随即有人狂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威名!亢龙威名!多少年没听见这两个字!果然是你们!”

这声音,竟然发自那群影子中间,声音一开始滞涩生硬,似乎很久没有开口,但说着说着便流利,尤其说到亢龙两字时,凶恶凌厉,充满杀气。

这声音仔细分辨,也很清朗好听,说话的人似乎年纪根本不大。

他一发声,那些影子忽然一停,灰雾中影影绰绰,渐描轮廓。

景横波倒抽口气。

此时才看清这些人,已经不太像人,每个人都瘦得发薄,纸片一般。周身皮肤发灰,只剩眼睛还有黑白色。手长脚长,细溜溜的,一看就是在沼泽地里滚久了才能造就的体型。

“瞧你们就像亢龙军,好像还是封号校尉?哈哈居然会有封号校尉进来送死,可让我给等着了!”说话的还是那个首领,所有人中他似乎最年轻,口齿最清晰头脑反应最快,他格格笑着从影子群里滑出来,轻轻一飘就到了封号校尉人群之前,抬手一指,“嗯,成孤漠手下?”

这人虽然沦落至此,但天生气态风采,竟然依旧超乎人上,那一指随意而睥睨,似乎早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动作。封号校尉们也是号令千军的人物,竟然在他这一指之下,下意识退后一步。

没有退的只有那个高个汉子,金丝面罩纹丝不动,手搁在刀柄上,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阁下何人?似乎和我亢龙有过节?不管旧事如何,尽管出手便是!”

“过节?”那人重复了一句,“过节?哈哈哈哈。”

他忽然又狂笑起来,笑声不见悲愤,却见森冷,四面浓雾忽然飞速卷动,大片大片胡乱撕扯,似有无形之手,在将天地悍然撕裂。无数碎草卷着淤泥哗啦啦倒飞而起,撞击在四面山石上,擦过封号校尉们脸颊边,便留一道血痕。

他一怒竟似有天地之威,封号校尉们骇然再退一步。

“过节?不,不,你们亢龙军还不配和我有过节。”他急促地滑了几步,像是大人物在富丽厅堂之中踱步,昂着头,“成孤漠勉强算一个。明城那个小婊子算不算?嗯,既然是婊子,自然不算。宫胤算一个……嗯,就是宫胤!”

景横波一震。

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么狂放轻鄙的口气,提起宫胤。

宫胤是大荒的神,享尽世人尊崇,耶律祁和他平起平坐,也从未贬低过他,他的敌人对他或恨或忌,但也从不敢侮辱轻视,因为轻视那样的对手,只会证明自己的无知。

这少年,是年少无知,还是真有底气?

“你是谁?”封号校尉们似乎也为这人的狂傲所震惊,大声喝问。

“不认识老朋友们了么?”他哈哈大笑,转头对身后影子们道,“瞧,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影子们默然无声,却有一股凝重的悲愤之气,悄然弥散。

“他们竟然不认识我们了!”他依旧在笑,笑声越来越高,“这才几年,生死搏杀过的老熟人,都不认识我们了!”

“生死搏杀的老对手,不认识我们了!”

“这泱泱富贵的黄金部,不认我们了!”

“这整个大荒,都不认得我们了!”

“也许等我们找到镜子照一照,我们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越笑越高,越笑越苍凉,整个山谷中尖锐笑声激荡,如剑一般刺出沉积数年的怨愤和恨意,山石在簌簌地落,漫天的飞雪在山谷上空被悍然打碎。

景横波只觉得空气发紧,心也发紧,那声音里太多不甘恨意,沉重如这底下万丈淤泥,让人承担不起。

“当年我的枪,收割了你们多少性命,你们不记得了。”他张开双臂,在笑。

“当年你们的蛛网,曾经无数次试图打探关于我的秘密,你们不记得了。”他大笑。

“当年你们的蜂刺,曾经组织了对我的十三次暗杀,你们不记得了。”他厉笑。

“当年你们的鼹鼠,曾经把地道挖到我帅帐之下,你们不记得了。”

“当年你们在我手下连败三场,败得魂飞魄散,望风就逃,如果不是宫胤拼死上城亲自督战,你们还得败第四场,你们不记得了。”

“当年我仗剑夜踏成孤漠大营,三十六封号校尉组阵阻挡,死十一,最后我还是一剑穿一人胸膛,将剑刺入了成孤漠左胸,如果不是军队中出现叛徒,宫胤以反间计令我功亏一篑,我就不会被自己人背叛,被擒,被废武功,被打入死牢,被游街示众,被不明真相百姓撕咬血肉,被押入天灰谷……这些,你们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