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下之约(第4/5页)

屋瓦下绯罗抬头,“什么声音!”

祠堂很高,灯光昏暗,洞口被黑色布一遮,看起来和屋瓦也没什么区别。她眯着眼睛,一时没看出来。

耶律祁忽然微微倾身,捏住她下巴,笑道:“我弹错了一个音,你至于惊吓成这样?”他顿了顿,颇有几分感慨地道,“绯罗,你还是这种惊吓模样,让我看起来,最真实,最……亲切。”

绯罗一怔,慢慢转眼看他,随即眼神爆射出狂喜。

这么多年,她无数次试图和他谈起旧事,唤起他对当年的绵软回忆,好填平当年那些分离和决绝所划裂的巨大鸿沟,然而也许是当初受伤太重,又或者当年的寒气早已彻骨,他微笑、游离、回避、避重就轻,如一缕烟气浮游来去,总让她抓握不着。

然而此刻,终于听他主动提起。

“哥哥……”她立即动情地,慢慢将脸贴在他的掌心,“你知道吗,其实没有你,这么多年,我内心总是凄惶的……”

屋檐上景横波和天弃,还在僵硬地立着。

她被抱在天弃怀里,他的双臂揽着她的腰,彼此的热力隐隐透出来,一时她脑中有些混乱。

有几分刚才的惊吓,也有几分对此刻的茫然。

不过一霎之后她便清醒,用指尖去戳天弃的手腕,这死人妖,今天是怎么了。

一戳之下觉得他手臂坚硬,却很温暖。

她手指慢慢顿住,若有所思。

他微微一颤,赶紧将她放开,两人面对面呆立了一会儿,景横波换了个方向,再次悄悄蹲在了洞口边。

天弃有一会儿才掠过来,风里长发微微散乱。

下头的对话氛围,却已经和先前不同了。

“哥哥……”绯罗一把推翻了琴,扑入耶律祁怀中,“当年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反出家族,是我不对,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耶律祁默然,烛光下面色微白,半晌道:“你身为养女,不愿依附家族,有了更好的机会想要脱离,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你这求得原谅的话,大可不必和我说,或者该和询如说才对。”

绯罗脸色白了白,颤声道:“我也对不起询如姐姐……”

“我和询如家姐,都将你视为妹妹,从未将你当做养女看待,所以当年你那样哭求我们,我们也都拼了命帮你……”耶律祁声音渐低,“万恨询如当年因你而身遭噩运,万幸她一直都不知道是你害了她。”

“我……我……”绯罗垂头抽噎,“……我当时迷了心窍……”

景横波在上头悄悄竖中指,假哭也需要技术,能真诚点吗?

“我也因你成家族罪人。”耶律祁淡淡道,“不过能看你步步青云,飞黄腾达,以孤女之身,成襄国女相,也算是一件颇安慰的事。”

景横波皱起眉,觉得这话很有些不对劲。综合这两人对话信息,绯罗原本该是孤女出身,被耶律祁父母收养,所以她喊他哥哥,却没有血缘关系,保不准两人还有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然后绯罗长大了,不甘于在大家族里做个默默无闻的养女,攀龙附凤,想要脱离家族。但她的脱离肯定不太光彩,比如去做人家小妾什么的,耶律那种大家族肯定不允许。由此便有了冲突,然后想必耶律祁当时袒护了绯罗,但结局惨烈。当然这结局不用绯罗承担,她最后确实飞黄腾达了。

倒是耶律祁所谓的家族罪人颇费疑猜,如果是家族罪人,又怎么会让他代表耶律家族出来做这个左国师?不过话说回来,似乎之前在帝歌,耶律家族虽然有大宅,但耶律家族的人很少参与到朝政中来,很多时候是耶律祁在孤军奋战,耶律家族更多是在本国禹国发展,这么瞧来,倒真有点赎罪味道……

“哥哥……”绯罗忽然好似情难自抑,猛地扑入耶律祁怀中,紧紧抱住了他,“帮帮我……帮帮我……”

带着颤音的哭泣在静夜里幽咽,音调的起承转合似乎都经过了修饰和锤炼,似幽怨似呻吟,听得人浑身也似要发麻发颤,景横波搓搓胳膊,看看身边天弃,他一动不动,眼神光芒闪烁。

这家伙定力倒好……

只是换成耶律祁可不一定,青梅竹马,佳人在怀,旧事唏嘘,梨花带雨,景横波有点忧愁,这要等下发生限制级画面,自己是冒险掀开挡洞口的黑布看呢还是只是听听就算呢……

底下耶律祁的声音,似乎终于受了感染,略略低沉,道:“我能怎么帮你?”

绯罗听他口气松动,大喜抬头,急忙道:“很简单。杀了雍希正便可。不过他向来躲得好,轻易绝不肯出门,凡出入必有护卫数百,杀手很难得逞。但他成亲总不能不出面,公主下嫁,按例宫中会有大型宴会,你陪我出席,到时候我留在众人视线中,你找个机会帮我解决了他,顺便咱们还可以栽个赃,栽在纪一凡身上,他喜欢和婉公主很久,但又碍于和雍希正的朋友关系,以及辈分原因,自愿退让,他是除雍希正外,襄国朝廷最有实力竞争大相的人选,正好一箭双雕,把他也斩草除根!”

“哦?好计。”耶律祁慢慢地道,“那么,我该以什么身份陪你出席呢?当然,我本来身份自然是不行的。”

“这个……兄妹?”绯罗瞟着他神情。

“你不是不愿被人知道你的身世么?”耶律祁的笑不像是笑。

“那么……未婚夫?”绯罗立即道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耶律祁盯着她,唇角慢慢勾起。

景横波听着,撇撇嘴——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厢情愿。

她忽然觉得不对,身边好像多了一个人,她慢慢抬头,就看见一人忽然趴在了她身边,一双微微眯起,似有酒意的眸子,正将她上下打量。

不是天弃!

景横波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头顶“呼”地一声响,风声卷过,天弃已经出手。

那忽然出现的家伙平平飞起,衣袍散舞,身子诡异地在空中一扭,伸手来夺天弃的面具。

天弃立即游身避过,一转身翻转出诡异的弧度,手忽然就从那人脚底伸出,握住他脚踝向外一甩。

那人如纸片般被甩出去,毫无声息,因风荡如柳絮,刚刚被甩出屋顶范围,他脚尖顺势在一旁一棵大树上一勾,呼地一声又翻了回来,掌风一拂,还是拂向天弃的面具。

天弃再次弹身躲过,身形如烟浮游而起,贴那家伙背翻过。

两人在屋瓦上打得翻翻滚滚,景横波看得目瞪口呆——两人都怕惊动底下,都出手留有余地,都只将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看似打得惊天动地,却一丝声音不出,一片瓦块不惊,连旧瓦缝隙里几根枯草,都没有折断。月光下只见黑影青影翻覆似云,捉对成毬,看久了,恍惚让人以为那不过是两团纠缠冲突的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