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风雨,我们一起渡过:临行意迟迟(第2/3页)

“罗什明白。若能让他走,对龟兹是一大幸事啊。”看向窗外飘得正紧的鹅毛大雪,眼里流出不舍。再过两月,他便要离开故土,从此故乡路断不再回。手指交缠进他的手,倚在他肩上,一起静听外面簌簌的落雪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龟兹美丽的雪景了。

汉历新年吕光办得很热闹,氐人受汉化已久,风俗与汉人无异。王宫里到处张灯结彩,除夕那天我们被邀请去大殿里参加新年晚宴,吕光当众宣布开春便回中原,将领们一致欢呼。吕光特意对罗什说,应大秦天王之令,请罗什去长安讲法。罗什平静地点头。歌舞表演开始,吕光不许罗什提早退席,只答应让他以水代酒。一直熬到午夜,漫天烟火中曲终人散,公元385年来到了。这一年发生的最大历史事件,便是符坚的死。随着他的死亡,中原大地重新洗牌。

这一年,以男色侍符坚的鲜卑人慕容冲称帝,史称西燕。因为政权混乱,只有一年便灭亡,这个西燕并不被算进十六国。

这一年,后秦第一代国主姚苌用弓弦勒死符坚,进攻占据长安的慕容冲。于第二年进入长安,从此后秦以长安为都,直至刘裕北伐灭后秦。

这一年,陇西鲜卑人乞伏国仁在今甘肃南部及青海北部建立政权。因势力弱小,依附在几个强大的政权间,只称单于,都督,秦王。史称西秦。

也就在这一年,内蒙草原上,崛起了一个英雄人物。鲜卑拓跋部,在十六岁的拓跋圭带领下复国,建立北魏。公元439年,北魏灭掉十六国最后一国——北凉,中国北方,在混乱了一百三十五年后,终于统一。从此开始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南北朝对峙,直到隋统一全国。

我在院子里带着求思泳思堆了个雪人。两个小儿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红通通的小脸蛋让人爱不释手。堆完雪人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就蒙上眼捉迷藏,院子里清脆的笑声不断。我故意输了一把,蒙眼做大灰狼,两个小红帽玩得疯极了。

“哈!捉住了!”嗯?不对,这个身形绝对不是孩子。拉下眼罩,弗沙提婆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艾晴,你跟二十多年前一样笨!”

他身上挨了个雪球,不是我砸的,虽然我很想。求思咯咯笑着跑开,轮到弗沙提婆做大灰狼了。他玩闹一会,见孩子们身上都是汗,叫下人把他们带去换身干净衣服。

我看着孩子们,笑着感慨:“唉,真想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你当初若肯嫁给我,他们就是你的孩子了。”

猛地抬头,看见他正挑眉冲我笑,眉目俊朗,依旧帅气逼人。有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对我说“你愿意自己丈夫是个平凡人”的那个他。他见我不出声,咳嗽一下,柔声说:“进屋去吧,身上有汗,免得着凉了。”

晓宣正在厅堂里一边烤火一边做针线。看见弗沙提婆,眉梢带喜,上前接过他的外套。

“这些天忙得要命。吕光心太贪,什么都要,恨不得把整个龟兹搬空。”他撇撇嘴,不满地发牢骚,“王为了让他走,什么条件都答应。”

他走到火盆边,夹了块炭进去,一边说着:“吕光已经定好三月一日出发。他说把大哥带上是为符坚传法。”他横眉冷笑,“符坚现在哪还有心思听法。他若倒台,中原局势必定大乱。”

抬头看我,眼里写满担忧:“艾晴,你和大哥现在去中原,危险重重啊。”

“这怎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呢?”我看向烧得通红的火盆,“你放心,路上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走到长安,而是会停留在姑臧。”

“还会回来么?”沉默一会,终于问到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不知道,希望吧。”不敢看他的眼,知道其实此生无望再见了,心酸得绞成一团,“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站起来向晓宣告别,匆匆要走。

“等等!”弗沙提婆一把拉住我,浅灰眼珠一直落在我脸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他的胸膛有些起伏,眼光飘开,怔怔地说,“这么大雪,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也将眼光瞥开,却见晓宣拿来他的外套,默默地为他披上。

我们在雪地里走着,拉出一小段距离。鹅毛大雪纷纷飘落,不一会儿就在肩头积上一片白。他没有走平常走的大道,却绕路弯进了王宫后的一条巷子。里面无人,只有我们簌簌的脚步声在雪地里空空回荡。

走在我前面的高大身影停顿住,他转身望我,一脸严肃地说:“艾晴,告诉我实话,还能再见到你么?”

我闭一闭眼,再睁开时仔细盯着他,在脑中一笔一划雕刻他的脸,喃喃念出: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艾晴……”的88

随着我凄婉的声音,他呼吸渐沉重,泪水聚在大眼框中。向我颤抖着伸出手,抚上我的肩。当最后一个字念完,他已泣不成声,一把将我搂进怀。贴在他肩上,感受他起伏的宽阔胸膛。飞扑到脸上的雪迅速融化,混在泪中,冰凉地滑落,如同我的心境。

“好好对待晓宣还有孩子们……”我哽咽着,“我会一直想念你。。。。。。”

“我会的……”他帮我擦去泪水,自己的泪却怎样都忍不住。嘴角颤抖,几次张嘴都没有吐出完整的句子。猛一吸气,努力对着我绽放出笑容:“要保重啊……”

“我会的。”我也用力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表达我的内心,“弗沙提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再次把我拥进怀,手臂上传来一阵大过一阵的力气:“你知道的,只要你能幸福,我什么都会做。。。。。。”

“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是你为我带来的,谢谢你……”

我倚在窗前,怔怔地看着手中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簪子。金片做成的凤凰口里,垂下一串细珠。这是弗沙提婆在跟我道别时送给我的,他还记得我的生日。他在我额头印上带着冬日寒气的吻,一如当年我离开时。一个记忆一辈子的吻……

“在看什么呢?”

赶紧两手抹脸,回转头,对着他笑。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我手中的簪子上,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是两枚小巧的金戒指,简单的花形,却很精美。他拉过我的左手,把小的那枚戴进无名指上。然后将自己的手伸到我面前,微笑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