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短暂的惊愕过后,谢光沂很快镇定下来。

“乔安。”

提起颜乔安,回忆又是一阵兀自喧嚣。

与凡庸无奇、高中时代除了与颜欢的龙争虎斗外几乎乏善可陈的她不同,颜乔安此人,即便在星光璀璨、能人辈出的颐北高中,也绝对能跻身“最耀眼”的那个队列。她容颜明丽,头脑聪颖,加之性格冷淡高傲,被全校男生远远倾慕并暗地里奉为“公主”。女生们对此颇有不服,但终究对云端的颜乔安望尘莫及。

由于中间有颜欢作为纽带,谢光沂和颜乔安不至于成为陌路的前后辈。

但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虽是兄妹,颜乔安与颜欢的家庭关系却有些特殊。

颜乔安的父亲和颜欢的母亲结婚时,颜欢才四岁,颜乔安则刚刚三岁。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被父母的再婚关系牵扯到一起,多年来培养出的感情与亲兄妹几乎无甚分别。

莫说如今,即便是与颜欢正式交往的当年,谢光沂也从未因颜乔安的存在而心生芥蒂。

更何况,颜乔安本身虽冷淡漠然,却是个时运不济的可怜人。

或许是由于生母难产而死——这点是谢光沂妄自揣测的——颜乔安的性格一贯颇为自闭,大家都以为这孩子罹患失语症。她随再婚的父亲搬到新台市后,邻家的青梅竹马让她渐渐解开心结,开始学会正常地与人交流。但好景不长,十多岁时,青梅竹马的男生意外身亡。好不容易走出阴影的颜乔安再度将自己封闭起来,并将青梅竹马的死歇斯底里地怪罪到对方的双胞胎兄长身上。

直到三年后,悲剧重演。

彼时谢光沂已考入F大,因超乎想象的忙碌大学生活而焦头烂额,因此对事件只是有所耳闻而已。说来那个事件里也有秦锦秋的影子——他们到山区开展暑期活动,不幸遭遇了泥石流。被颜乔安所怪罪的那个与青梅竹马长着同样脸庞的男生,为救掉队的颜乔安和秦锦秋而葬身山谷。

之后的事,谢光沂就不得而知了。

她回新台参加过那个男生的葬礼,来去匆匆,葬礼上没有见到颜乔安。

暌违近十年后重逢,颜乔安变了不少。

迥异于高中时代光彩照人的纤细,眼前的颜乔安瘦削到几近脱形,脸色也略显暗淡和憔悴。难道是刚生过什么大病吗?谢光沂转过念头,见她两手空空,便想问是否需要帮忙提行李。她的话还没出口,斜地里就钻出一张陌生的脸孔。男生拖着三个巨大的拉杆箱,身上还挂着大包小包,相貌很年轻,看似不过大学生模样。他嗓门洪亮地汇报道:“乔安姐,行李全部拿到啦!”

他双眼闪亮亮地盯住颜乔安,似乎很期望得到夸奖。

这小助理显然是金毛犬属性。

谢光沂忍住吐槽。

颜乔安只淡淡点头:“嗯。”男生也不气馁,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落到谢光沂身上:“我叫萧良,是乔安姐的助理!你就是祁奚吗?原来不是男人吗?”谢光沂赶紧抓住机会解释,祁奚卧病在床,自己是被临时抓来的援军。年轻助理呆呆地张大嘴巴,转向颜乔安:“可是,你们认识?”

“多年不见了。”

没说“熟人”,也没说“朋友”,颜乔安一个短句在彼此之间划下鸿沟。

谢光沂霎时觉得场面有点尴尬。

话说回来,颜乔安来到P市的事,颜欢知道吗?据说颜欢刚回国就在P市落脚,这样想来,他们兄妹同样许久没有见面了吧?

三人坐上车,本该由负责接待的谢光沂坐副驾驶座,但助理一弯腰抢先钻了进去:“不好意思哦,我晕车!”谢光沂别无选择,只好和肃着脸、摆明不愿多说的颜乔安并肩坐在后头。

祁奚说过,Joan在P市有熟人,所以不必另找酒店。当时她还不知Joan的真实身份,便没有多想,此刻定下神来,心里咯噔一下。

颜乔安把手机递给助理,男生大声向司机念出地址。

颜欢家。

“光沂姐,对吧?送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哦,东西我会搬上去的!”站在公寓楼前,男生热情地抢先一步从后车厢拿下行李。

谢光沂有些尴尬地跟上去几步:“其实……”她想把自己的私物连同谢大福一块打包带走。既然颜乔安来了,万万没有她再借照料绿植之名住在这间公寓的道理。男生囫囵听了缘由,好一番感叹“真是巧”。谢光沂进房一把捞起谢大福,没敢抬头看颜乔安的神情。

她害怕从那双冷淡瞳仁中窥见讥诮的颜色。

谢大福似乎也感应到颜乔安冷硬的气场,难得地噤了声,情绪却很暴躁。谢光沂极力挠着它的后颈安抚,把各种私人物品一股脑塞进行李袋中。左手夹着谢大福,右手提着包,谢光沂艰难地走向玄关。经过颜乔安身边时,她犹豫了一瞬:“那个……”

颜乔安淡淡地扬起眉毛。

“没什么。”

给绿植浇水的事,想必颜欢自己会另外吩咐颜乔安,她又何必多嘴。谢光沂尽力憋出一个笑:“签售的事还是祁奚负责,他改天会联系你。”

谢大福坐不了地铁,于是谢光沂仍旧打车回冬木庄。

肥猫眯着眼睛蜷在椅子上打盹儿,谢光沂掏出手机给颜欢发了条短信,转达颜乔安到来的消息。收件箱里塞满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读信息,每晚睡前准时发来,讲述他在S市一天的见闻,最后缀上简单却轻柔的两个字:“晚安”。哪怕她从不回应,对方也将这独角戏唱得不亦乐乎。

神使鬼差地,她将手机握在掌心里等了等,但是没有回复。

这个时间,颜欢应该还在上课。

把手机收回衣袋里,谢光沂抬手摸了摸谢大福的头。肥猫闭着眼轻轻哼了一声,耳尖扫过手掌,连带挠到心房里某个最柔软的角落,谢光沂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贪吃、傲娇、坏脾气,还动不动甩梅花印糊她一脸,但无论如何,她身边总还有一只猫。生活待她算不上太坏。

隔天是周一,也是和顾长庚约好正式采访的日子。谢光沂很快把颜乔安的事抛到脑后,去P大的路上还在一个劲翻着《浮春之乡》,对采访提纲进行最后的修改。

随行的摄影师是毛毛。

还没走到亚非语系办公楼,毛毛便兴奋地架起相机四下狂拍。谢光沂看看手表,提醒他时间不早了。毛毛哀切地回望:“再拍一张!上次没来成,光沂姐,可怜可怜P大当年的落榜生吧?”

还敢提上次。想到平安夜那天乌龙的游乐场之行,谢光沂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从毛毛被丁小卯策反开始,身边的同盟军一个接一个倒戈,以至于她现在草木皆兵,看谁都像颜欢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