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宇宙之宁

产科六病区的上午,护士站前围了不少人,吵吵嚷嚷。

有位产妇刚入住病房时是单房,当班护士有与她说明,在病房不够周转的情况下会在房内加床,当时她也是理解并同意的。结果昨夜分娩较多,连续在三个单房都加了床,但那家人不高兴,就逮着病房护士发起火来。护士拿着住院清单找到正在指导母婴护理的护士长,情绪有点委屈:“护士长,这床的家属要求住单房,如果不给就不结账,现在他要您去给他做解释。”

“我来。”

十多分钟后,事情终于在协调下解决,那家人意识到之前态度的确不好,也和挨骂的护士道了个歉。护士长正打算回办公室调整安排病区接下来的床位,在电梯口徘徊良久的一个身影走上前来,面露期冀:“您好,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倪年的护士?”

护士长打量着这个青年模样的男人,想了想说:“倪年啊,她今天上夜班,还没有来。你是她的?”

那男人身材笔挺,样貌俊秀又精神,剑眉下目光炯炯,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他沉吟着没回答,按着台面的修长手指慢慢曲拢,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打扰您了,谢谢。”

护士长眼见这年轻人败兴离去,一头雾水。暗暗记下对方的体貌特征,想着到时候转述给倪年的,只是后来忙得要命,结果就把这小插曲给忘了。

彼时的倪年,正望着公车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傻愣。

倪哲那家伙把身份证落在家里,恰逢要用,她只好大老远给他送去。窗玻璃被雨水打得斑驳不堪,她讪讪地放空,瞳孔内掠过不断倒退的街景。

自从那晚被叶鲤宁一句话打到七寸,几日来倪年的情绪一直恹恹的。三年了,不管是司徒今、伍月还是陈勒,没有人会故意提及这个问题。他倒好,认识并不久,却一上来就问她,想不想回家。

明明就,什么也不了解。

最近还是不要见到这人了。

拾起湿漉漉的雨伞,倪年在弟弟学校的西门下了车。

再没几天就得放暑假了,校园内到处弥漫着考试周前的神秘氛围。理学院报告厅所在的楼房设计古典,讲座还没结束,倪哲接到电话后便离席出来,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身份证。

“啊--世上只有姐姐好。”

“糖衣炮弹。”她笑着挡回去,又从包里拿出几盒预防治疗热伤风的药,“喏,天热,放宿舍里备着。”

“啊--可怜天下胞姐心。”倪哲感动坏了,两条长胳膊一展就准备抱上来,结果被倪年敏捷地躲开,只好顶着一张黑脸回去听讲座。臭小子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那门在眼前关合,倪年顺手揽回滑下肩头的包带,举步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上一秒已紧闭的讲堂大门吱嘎又响,溜出个上厕所的学生。重新洞开的厅内,讲课人的声音随着麦克风穿堂而出,响亮又清晰,仅在电光石火间,便定住了离人的脚步。

“前不久见到一位院士的孙女,刚念中学的小姑娘,喜欢搜集爱因斯坦的奇闻轶事多过娱乐八卦。她爱好科普,憧憬星空,和我一聊起来就热情高涨,我对她开玩笑说‘你将来得找个认识星星的男朋友才行’。”

哄堂皆笑,唯独隔墙外的倪年,怔如木偶人。

这声音……

脑海深处像是炸了枚鱼雷,她瞠目结舌。整个人钉在原地半分钟有余,末了,终于揣着零落不齐的求证欲来到门边,难以置信地,张望过去。

一袭白衫的男人远远入眼,顷刻间带走她全部心跳。

……

“人类的DNA里,本就藏有向往宇宙的片段。我们竭尽所能延续生命本身,锻造知识,传承智慧,探索未知,是因为我们在意这颗蓝色星球的未来。”

……

“今天来参加讲堂的各位,我无法预言在座当中,有多少热爱这门学科的女孩儿将来能成为名家。但我确定,科学的美好和精神,能给你们的一生带来更愉悦的体验。”

……

“我也希望有更多男生爱上星空,领略宇宙的无限可能。在我看来,带着心爱的女孩儿在夜幕下指星谈天,会比送花和戒指浪漫得多。”

……

报告临近尾声,但氛围依然不错。

那熟稔的身影清隽修皙,与平日相同,又完全不同。没有低温,没有寡言少语,踱步间话音不落,一言一止,自成一格。就连天生严肃的轮廓线条,仿佛都熨出了几分罕见的细腻。

一种极具吸引力的细腻。

世界忽然安静得不像话,倪年呼吸困难地想,这男人的审美观是不是非黑即白的,打从相遇之日起,她在他身上似乎只见过这两种颜色。

像温柔绵长的白昼,也像纵人耽溺的永夜。

那背投上打着两行字,一行讲堂主题,一行主讲人简介。它们像两支猝不及防的天外羽箭,插得倪年的膝盖骨一阵阵地疼……

《暗物质与天体物理》

xx天文台星系宇宙学部副研究员 叶鲤宁

倪年飞也似的冲到了楼下。

雨过天晴,地面湿漉漉的,她拎着把雨伞站在空旷的楼前,气喘吁吁。

……

“老叶,过来搭把手,帮忙替这位伴娘小姐量个尺寸。”

“跟我来。”

……

“铺里量完尺寸,会多抄一份给客人留底。那天你们离开得太快,没来得及。”

……

“叶师傅今天不在店里吗?”

“对,你叶师傅今天家里有事,没来上班。”

……

“叶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灯草胡同。”

“没想到叶先生年纪轻轻,却是个手艺人,好,好。现在这社会,能静下心来干细活的年轻人不多了。”

“干一行爱一行。”

……

过去的交谈如弹幕般飞掠脑海,倪年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机却在这时骤响,寻常的数字组成一通陌生号码,令浑浑噩噩的人不得不整理了下情绪:“喂,您好。”

片刻停顿,那端方才出言:“跑什么?”

识别度极高的男性声线,瞬间激得她耳膜疼,嗡嗡嗡嗡,像塞进了无数只蜜蜂。倪年内心却跟寂静岭似的,干巴巴地答非所问:“你,从哪里,知道我号码的?”

“605房,责任护士卡片。”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碰巧看过一眼。”

一眼?谁信啊?

“我有这个能力。”

“……”

“刚才站在报告厅门口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倪年秒答。

“哦,那现在站在理学院报告厅大楼前,身穿T恤仔裤,左手拿了把红色折伞的人,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