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灯草迷迭

“姐,你今天晚上要值班吗?”

倪哲的微信在手机里躺了半个多小时,倪年才检查完毕回到科室。

由于属相吉利,今年是生育高峰年。二季度才刚过完一半,妇产医院整个产科早已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倪年所在的六病区经常有30个以上的产妇需要护理。同病区一位护士的女儿高烧不退,倪年便主动和她调了工作班次,让对方放心回家照顾孩子。

给弟弟回完信息,倪年和晚班同事交接好工作,便去更衣间换了衣服。离开时经过一间病房门口,看见护士长还在和孕妇交流,倪年探进半身朝她们挥手再见,那孕妇开口笑道:“倪护士下班啦?”

“嗯,要好好休息啊。护士长,我先走了。”

护士长点头,见倪年毫无察觉,便提醒般指指脸颊。倪年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戴着口罩,连忙屈指勾下两侧耳挂,离开前留下个不好意思的笑。

“小倪护士长得真好啊,巴掌脸,大眼睛,不笑的话特温驯,一笑起来又迷人。”孕妇轻抚肚子,“我啊,就爱天天看着她,这要生的是个闺女,指不定能和她一样漂亮呢!”

护士长被逗笑,望着倪年刚才站过的地方,点头:“小倪挺不错的,专业扎实,肯助人,也好学,做什么都很耐心。”

今天礼拜五,下午系里没课,倪哲就收拾东西回了家。住了三年的房子,面积虽小,但在姐姐的布置下井井有条,像间小户型的样板房,简单又不失温馨。偌大的帝都,落脚的地方就是家。

亲姐在短信里说想吃鱼仔粥,做弟弟的便不辱使命,努力满足白衣天使的一切食欲。饥肠辘辘的倪年吃了两大碗,感觉胃都撑大了一圈。饭后倪年拆开一箱快递送来的包裹,把捣鼓手作的各类原料拿出来分装,倪哲在一旁熟练地打下手,帮忙分拣。

“对了阿哲,你们系那个追你追得特勤快的小尾巴,还有没有下文啊?”

倪哲双手顿了顿:“哦……她啊,挺麻烦的。”

“麻烦哦?”倪年盖上存放凤眼菩提子的木盒,抽空打量他快速红起来的耳朵,“可我觉得蛮可爱的啊。”

“可爱……吗?”倪哲低语,红晕很快从耳朵蔓延到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姐在逗自己,倪哲窘迫得很,拿过倪年手里的盒子,“不是要和司徒姐视频吗?快去啊。”

天朝正值《新闻联播》时段,苏黎世那边差不多中午。视频一接通,司徒今顶着一头酷到掉渣的黑人辫出现在窗口里,倪年当场被惊得合不拢嘴。

“把嘴闭上,我都看见你的扁桃体了。”

“……”倪年继续瞪眼,“下次你剃个‘莫西干’,能直接看到我的十二指肠。”

司徒今往唇间塞了根烟,火机啪嗒一声,然后比了个中指:“我认识你和伍月五年了,无聊的‘黑长直’们,敢不敢换个发型?”

倪年瘪嘴。

这么一想,原来大家都认识五年了。

五年前,倪年、伍月、司徒今是在参加一次全球规模的《哈利·波特》读者线上活动时认识的。伍月和倪年同年,司徒今大了她们一岁。伍月和倪年当时都是北漂求学狗,司徒今虽然移居瑞士多年,却是个看天安门广场升旗长大的北京妞。时间一长,她们渐渐从关系一般的网友,飞跃成了知根知底的死党。

插画师司徒今有一个个人网站,是她一位全家移民加拿大的发小陈勒贡献的。起初只是私人性质的空间,后来,极度缺乏人文情怀的半吊子司徒今被朋友们说动,开始在网站上义卖作品。伍月家做石雕生意,懂篆刻,便将自己捣鼓的印章弄上架出力。倪年也没掉队,她会制作手工饰品和佛饰,比如古典发簪、琉璃耳坠、手钏念珠之类的,被司徒今冠名为“妇幼保健界DIY一姐”。

身为一名曾经的京城小公子,陈勒最引以为傲的个人头衔就是“妇女之友”。丝毫不介意和娘子军厮混的他,只对一点感到不可思议,那就是如此“斯莱特林”的司徒今,居然能和倪年、伍月这么“格兰芬多”的女青年成为朋友……

至此,铁四角成立。义卖网站也更名为9?,作为结缘的纪念。

和司徒今视频完,倪年去洗了个澡。出来后继续坐在电脑前,打开9?的网址。网站从设计建设到运行维护,都是职业IT人士陈勒的手笔。虽然这家伙整天自诩“一条优雅的硬汉”,喊伍月“伍妈”,叫倪年“小老婆”,但认真捯饬起本业来,连成日骂他骚包的司徒今也深感给力。

由于一些材料告罄,网站上倪年专区的部分货品都撤了图。因为和陈勒有时差,现在材料到手,她便自己将它们重新上传。后台交易显示今天有顾客拍了两只岫玉珍珠发夹,明天得包装发货,记到备忘录上后,倪年关机睡觉。

“晚安。”她轻声对床头相框里的那对夫妇说。

夜晚朝着明日边缘滑去。合眼的那一秒,她像每晚临睡前一样,觉得现有的一切,都已经很好。

周六排到晚班,整个白天可休,躺不住的人还是起了个早。

倪哲睡醒打开房门,听见小阳台有水流声,走过去一瞧,果然是姐姐在洗衣服。他蹙眉,回身去厨房拿了副塑胶手套,刚睁开的睡眼被屋外的阳光照得越发惺忪:“怎么老是忘记戴?”

倪年正在漂洗他的衬衣,长发如瀑,随着动作一荡一荡:“不用了,姐这就洗完了。”

结果倪哲就那么举着,倪年拗不过,只好接过来乖乖套上:“败给你了。”

他得意,挠着头去洗脸刷牙,顺便问:“今天我和同学去图书大厦,你出门吗,姐?”

“嗯,要陪伍月去找做旗袍的铺子。”

铁四角里,坐标相同的倪年和伍月是线下来往最频繁的一对--她们大学相识,毕业后又都选择了留京工作。两人身上都打着背井离乡的标签,互相照应,彼此关心,感情好得像认识了二十年的姐妹。

两年前,伍月在这座人来人往的城市,遇见了红线那头的人。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当时那位买家在9?上拍了件伍月篆刻的印章,配送地正是北京,两人便约好同城交易。大约是那日什刹海的风太轻,拂过杨柳的瞬间也带来了一起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伍月被买家同志绕着整个皇城穷追三个月不止,最终缴械投降。

再一晃眼,这都要嫁为人妻了,倪年也自然接到了伴娘任务。

由于婚宴上需要中式礼服,伍月便打算找家裁缝铺定做一身旗袍。北京城里老裁缝那样多,有选择恐惧症的美娇娘倒是没机会犯难,因为陈勒家祖上就是做这行的。东四南大街灯草胡同里,那位曾经“一刀剪出一件旗袍”的陈宝斋师傅,就是陈勒的太爷爷。家传手艺代代相承,结果陈勒他爹志不在此,拱手就把家族使命让给了兄长,然后一家三口移民加拿大去了。陈勒隔三岔五自嘲,他太爷爷要是知道他爹做了“卖国贼”,非得从八宝山寸土寸金的人民公墓里气飞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