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戏:给深爱的你 13(第4/4页)

  什么样的家庭才会那样?丈夫每天晚上需要全身消毒之后才能和妻子共寝。

  我们甚至连最简单的一个亲吻都不能。

  离家之后终于再次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拖着这副免疫系统完全崩溃的身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碰,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都敢往嘴里招呼,全靠着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药。

  人生最后一次奢侈的狂欢,是为了死亡。

  死亡到底是一件怎样的事。我思考了九个月,虽然直到今天依然觉得它不真实,却有了一个答案。死亡是分离,是这世间最无望的分离。若人死而无灵,这分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悲痛可言。若人死而有灵,我能看到还活着的他们,他们却再也无法见我,他们的悲痛始终大于我。

  我想起林觉民的《与妻书》:“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

  与其让我先死,不如让你先我而死,因为以你的瘦弱之躯,必然不能承受失去我的悲痛,如果我先死去,将失去我的悲痛留给你,我心不忍,所以宁愿你先死去,让我来承担这样的悲痛。

  死亡是一场灾难,却更是活着的人的灾难。

  第二天,我和阮奕岑如约在长明岛分手。我们互道了再会。

  肯特的船会在傍晚到。

  我买了只录音笔,又去超市买了只玻璃瓶。收银台的小姑娘长得很甜,开口脸上就是笑,和我聊天气:“阴了一个星期,今天终于出太阳了,吃过午饭你可以去waiting吧(“等待”吧)喝咖啡,在他们家晒太阳最好。”

  傍晚时分我将录音笔封入玻璃瓶子里,看白色的浪花将它卷走。

  也许多年后会有谁将它打捞起来,按开播放键,他们就能听到一段话,还有一个故事。

  我在录音笔里说了什么?

  我说:

  我没有时间写回忆录,但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我想找个方式来记录。

  其实,如果我想写回忆录,那只是为写给一个人看,所以此时我说这些话,也只是为了说给一个人听。

  但不能现在就让他听到,我希望我对他是一个永恒的牵挂,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结果。

  牵挂会让人想要活着。

  我不想将这些话带走,陪着我永埋深海。我希望终有一天他能听到,那他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我到底留给了他什么。所以我选了这个浪漫的方式。

  我不知道谁会捡到这个漂流瓶,但请听我说,今天是2020年11月30日,如果你捡到这个漂流瓶并非在十年后,那请你替我保密,等十年后再将它交给我想要给的那个人。

  十年是他需要过的一道坎。如果是十年后,他即使知道我已永眠海底,也应该会有勇气面对未来的人生。

  无论你是谁,我都感谢并祝福你。

  那么接下来,聂亦,就是我们的时间了。

  是的,我想要告诉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依然在想着你。

  我买了这只录音笔,还有一只玻璃瓶,躺在午后的waiting吧边晒太阳边回忆我们的过去。

  全世界无论哪个地方,似乎都有一个waiting吧,等未可知的人,或者未可知的命运。是的,我们的过去,你一定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那时候你只有十五岁。你十五岁是什么样子,我一直都记得。我没有你的天才,不知道怎样才能过目不忘,但有关你的每一件事,都像是用烙铁烙在了脑子里。

  …………

  …………

  …………

  在生病的初期我的确很难过,但聂亦,现在想想,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值,虽然短暂,但我将它活得非常丰富,你说是不是?我还得到了你。

  泰戈尔有句诗,他说,生命有如渡过一重大海,我们相遇在同一条窄船里。死时,我们同登彼岸,又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但我想不是这样的,我很庆幸今生能和你同在一艘窄船,即使我先靠了岸,也会一直在岸边等你。

  今天一直有太阳,或许这是我可以享受的最后一个落日,已经看到了来接我的船只。是时候分别了,聂亦。

  你知道我爱着大海,仅次于爱你。将生命终结在海里,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会在大海的最深、最深处,给你我最深、最深的爱。我爱你,聂亦。

  (第一幕戏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