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记 一九九九年三月·茗谷废宅(第2/3页)

她领着他沿着一条曲折小径下山,来到海边一家宁静的家庭旅馆。

刚翻新过的两层欧式小楼,也是按从前的老房子改建的,红砖外墙,临海的房间都带着一个半圆形小露台,有美丽的铁花栏杆和长百叶窗。

老板娘亲自迎上来开了院里铁门,和艾默熟稔如老友。

艾默向她介绍身后的启安,说是路途中遇到的新朋友。老板娘并不诧异,态度和善,也不过度殷勤,让人觉得不是住店,而是访友一般亲切舒服。

老板娘一面领着他上楼,一面介绍说,这里本来也是过去的老房子,虽比不上那些别墅气派,但买下后经过翻新,也颇为温馨细致,大多是回头客来住。

艾默笑道:“我每次来都是住这里。”

老板娘回头说:“她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这都是第三次来了。”

这季节游客不多,小旅馆里除了老板娘一家人,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空余的五个房间里,两间在修整,一间背阴,一间窗外吵闹,只有艾默隔壁的房间最好。

老板娘推开房门,启安眼前不觉一亮。

原木色调的房间布置得简约恬淡,床单洁白如新,木几上的土陶花瓶里插了一束浅紫鹅黄的野花。露台上搁着躺椅和小木桌,米色纱帘被风吹得鼓荡起来。

启安走到露台,看见铁花栏杆下就是浅棕色的沙滩,雪白细浪缓缓拍打着。雨后海风清爽,夕阳正一点点沉入大海尽头。

“喜欢吧?”艾默靠在门上,手闲闲地插在牛仔裤袋里,笑容明净。

启安背靠栏杆,莞尔道:“何止喜欢,简直一见钟情。”

修长十指在笔记本键盘上灵活翻飞。

“3月21日,阴雨,有风。下午匆匆抵达,第一印象竟是啼笑皆非。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故园太不一样,并非废墟残破得有多厉害,而是流传下来的故事已经面目全非,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再也不愿意踏上这片故土。”启安停下,出了一会儿神,接着又敲,“旅游开发者已将这里变成了游览胜地,老宅的过往成了他们编织兜售纪念品的噱头。仅仅几十年,一切就这样淹没了,再没人知道真相——真的没人记得吗?”他停下来想了想,唇边浮起笑意,又飞快地敲下,“至少那个女孩令我觉得欣慰,不管她知道多少,最起码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尊重。这个女孩非常有趣,她对老宅的兴趣和了解程度令我惊讶,想不到至今还有人惦念着这座废宅。”

想再敲些什么,似乎却又无话,启安出了会儿神,合上电脑。

夜风从露台吹进来,撩人深思。

沉闷的砰砰声却突然从隔壁传来,在静夜里一下接一下,像有人要拆房子。

启安从沙发里起身,走到隔墙边听了一会儿,老式房子的隔音不怎么好,隐约听到艾默说话的声音,间杂着继续的敲打声。启安开门出去,见隔壁房门开着,老板娘手捧着工具箱站在屋里,里头砰砰声不绝,却不见艾默身影。

“需要我帮忙吗?”启安敲了敲门。

“哎,你来得正好。”老板娘随手把工具箱往启安手中一放,冲屋里说,“别折腾了,你先出来,这种事还得男人才行!”

“马上修好了!”

艾默的话音从卫生间传出,紧跟着啪的一声响,水喷出的声音伴随她的尖叫一同响起。

启安放下工具箱冲向卫生间,正迎上狼狈冲出来的艾默。她一手拿着尖嘴钳,睡衣和头发都已湿透,赤脚穿着拖鞋。

看见启安,艾默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理了理凌乱的湿发,“我在修水龙头……”

这个自然不用她解说,谁都看得出卫生间里已经水患成灾。

启安接过她手里的尖嘴钳,鞋也没脱就冲了进去。

水声哗哗,没一会儿,听见里面喊:“换把大一点的钳子!”

艾默和老板娘在工具箱里一顿乱翻,抓起一把冲进去,“给!”

“不行,再大一点的。”

“那,这个!”

“太大了!”

…………

水从卫生间漫进房间,老板娘奔下楼去找拖把。

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六分钟……“好了!”启安终于宣告水灾结束,一头汗的走出来,却见艾默踮起脚站在一屋子水里,水中漂浮着她的拖鞋和工具箱里掉出来的电线。

两个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衣服湿透,谁也不比谁好看多少。

四目相对,艾默首先笑出声来。

启安也忍俊不禁,“你修水管为什么要捶墙?”

艾默很无辜,“不是啊,我想把漏水的地方堵住,但是怎么敲都堵不住。”

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堵的办法修水管,启安只好说:“这个,能自己动手还是精神可嘉的。”

艾默尴尬地笑,“工人刚好休息,老板娘也不会修,只好自己来了。”

“其实我也第一次修水管。”启安失笑,“看来很有做水电工的潜质。”

老板娘拿着拖把回来,一看这两个湿漉漉的人还站在里面闲聊,立刻不客气地嚷道:“还不去换衣服,这什么天气,你们两个都不怕冷吗?”

经她这一提醒,艾默阿嚏一个喷嚏,启安这才觉察到冷,再看艾默鼻尖已冻得发红。

两人各自回房换好了干净衣服,老板娘也利落地将房间收拾整齐。

艾默套上厚睡衣,抽抽鼻子,翻出感冒药片吞下。看着手里的药盒,艾默却迟疑地想,要不要给隔壁送过去……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正是启安,手里拿着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感冒药盒。

两人怔了怔,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穿着Hello Kitty粉红睡衣的艾默,顶着感冒泛红的鼻尖,头发湿漉漉披着,全然不见了初遇时的清冷矜持,娇憨神情跟她睡衣上的Kitty倒有几分相似。启安猛然回过神,觉察自己一直不礼貌地盯着她看,忙移开目光,转头装作打量房间布置。

艾默的房间格局和他那间一样,只是多了一个藤编书架。

“你房里还有书架,老板娘真偏心。”启安对那书架垂涎不已。

“这是老板娘自家的杂物,因为没人看,顺便就摆在这房里。”艾默将启安让进屋,领他看那古香古色的藤编书架,“我一来便看中了这房间,就是因为这书架。”

架上图书也都有些年头,有大部头的古典小说,也有旧式译本小说。

旁边茶几上放着一本《茶花女》,似乎艾默正在读。

启安信手拿起这本书,却见书下压着一本封面泛黄的册子,边沿典雅花纹已经褪色,仍显出别样的精致,式样令人一眼便可认出是从前的东西。

启安目光被牢牢吸引,不由自主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