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2页)

他的姐姐依然恬静地闭着眼睛,秀美的脸庞依稀如昨天般明媚,严冀静静看着,眼睛里是一片死海。

他知道这句话是姐姐最想听的,而今她听到,她终于可以安息离去。

严冀姐姐严芸的离去给这家人以致命的打击,晚到的严冀父母抱头痛哭,虽然早已接受她成为植物人的事实,可是她的彻底离去还是让活着的亲人短时间难以接受,更何况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严冀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严冀父亲的背越发佝偻。

而众人怕朗朗感知到什么,几个叔叔阿姨抱着他去附近的游乐场玩,夏舞也就空闲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离去,虽然她和去世的严芸毫无联系,可是她知道,她们之间都会在乎一个人,严冀。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几度见到严冀搂着自己的母亲,任她在自己怀里痛哭,不算明亮的走廊上,她隔着远远的距离辨不清他的表情,她只知道他就像个钢铁战士那样牢牢地站在那里,腰板挺直,沉默着搂过自己苍老悲痛的母亲,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天。

她莫名的相信,他的脸上没有泪,他的泪流在心底,而把坚强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么刚强的男人,亲人脆弱时可以找他要一个拥抱,可是他脆弱时,又能找谁要一个拥抱呢?

知道他没有吃饭,她去买了点能填肚的东西,料想他也未必有心情吃,心情因此沉重。

回到病房附近时却再也找不到严冀,又不好意思打扰他家里人的宁静,拎着东西东徘徊里西徘徊去,突然想起刚才和朗朗聊天时听朗朗说过,每回他们过来看严芸,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和舅舅跑到医院的天台看白云在天上飘,或者晚上的时候在天台上数星星,然后把数到的数目告诉沉睡的严芸,告诉她,每天她的头顶上有多少朵白云,多少颗星星陪伴她。

“舅舅说,这样我们不在的时候,妈妈就不会孤单了。”小家伙这样描述说。

夏舞心潮澎湃,抬脚就跑上了楼。

气喘吁吁上了楼,夏舞刚双脚站定在天台上,东张西望几秒,而后双眼就定格在栏杆边上的身影上。

深蓝夜幕下,严冀高大身影被笼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他背对着她抽烟,缭绕的烟雾在夜色里寂寞地穿行着,此情此景,让夏舞的心禁不住战栗、发抖。

她想抱住他,在背后紧紧抱住他,让他不再悲伤,不再孤单,不再心痛。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只是朋友,隔着微微距离,不远也不近的朋友。

于是她只能走过去,悄悄的,尽量不打扰他冥想,只是尽管这样小心翼翼,严冀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看到了几步外的她。

他沉默不语,手里的烟丝在燃烧,夏舞心里别扭,却还是故作落落大方,提了提手上的东西,轻轻问,“你晚上都没吃什么,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他淡淡拒绝着,嗓音低沉,夏舞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男人,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冷淡的拒绝,就连眼睛里的温度也是冷的,可是她恍惚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夏舞不说话,莹亮的眼睛望着他,不强迫也不离开,严冀转身背对着她,“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夏舞不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身边站着,闻着身边男人身上微烟的气息,心里竟然感到一丝满足。

她在夜色里悄声说,“我不走,我也要像星星一样,陪着你。”

夏舞声音怯怯却坚持,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冀无情的驱赶,可是忐忐忑忑地等了一会,只听到他低低说一声,“好。”

她一颗悬起的心落下。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站在春天的天台上,风有些大,吹乱他们的头发,夏舞微仰眺望蓝丝绒般的夜空,“家里的大人以前说过,逝去的亲人会变成一颗颗星星,在天上看着人间的亲人,所以要越发努力地活着,让他们安心。”

“那都是大人拿来骗小孩的。”

严冀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随风飘走,夏舞不习惯烟味咳了一声,他随即扔掉了手中的半只烟,踩了踩碾灭。

“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都比死去的人幸福,至少它还能在天上看到!”

严冀用激烈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绝望和悲伤,他此时就像个孩子,罕见地和夏舞辩论着争论着。

夏舞静静地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终于不是一贯的冷静面无表情,他在夜色里释放自己的悲伤,深邃的眼睛里布满失去亲人的绝望,这样的严冀令夏舞无法再保持理智。

她慢慢靠近她,与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用再温柔不过的眼神凝望着他安慰着他,她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严冀,”她的声音甚至颤抖,“我能像抱朗朗一样抱你一下吗?”

月光下的严冀怔怔望着眼前水一样的女孩,她眼里柔软的波像是魔法,驱走了一些身体里的冷意,然后下一秒,僵硬的身体被她抱住,她的双手紧紧圈住他,他想起姐姐额头冰凉刺骨的温度,他被冻住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些些的温暖。

在夏舞的怀抱中,他珍贵的眼泪终于姗姗来迟,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紧紧抱着怀中娇小的夏舞,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声音近乎哽咽,“四年前,如果我早一天飞回来,他们也许就不会出去度假。”

夏舞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把他当成孩子一样地哄,“那不是你的错。谁也不会想到会这样。”

严冀的男儿泪从他刚硬的脸颊上缓缓流下,这样坚强的男人,感情崩塌时,对他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也是难以抵御的。

“我还是来晚了,她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就这样孤孤单单走了,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他嘶声痛苦,夏舞死死抱住他,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眼泪也流了下来,“好,那就痛痛快快哭吧,我陪你一起哭。”

“今晚把所有的眼泪流光,然后明天笑着面对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