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2页)

在庄子然终于不再把我当成美帝培养的白痴,并转而开始崇拜我过去丰富的留学生活后,我的自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可怕的数学重重得伤害了我。

这是个快放学的下午,已经进入4月,春风吹来暖意洋洋。而我桌上“40”分的卷子烧伤了我的心和我的眼睛,我却感觉不到太多的绞痛,渐渐学会麻木了。

我趴在书桌上,双手压着这40分的卷子,眼睛模糊着,像老电影回放似的回忆这半年来的一点一滴。我想我前世必定是个瞎子,在湍急的河水中摸黑前行,内心焦灼彷徨。而今世,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找到了他。

我还记得我刚回国时,甫进入这家一等一的重点高中,数学不出所料得考了“25”分。那时我还有点高兴,因为我还没有完全从美式教育过渡到中式教育,傻乎乎得偷着乐。在美国时,我的外国老师喜欢用ABCF来评价学生的成绩,F代表着70分以下,那么25分自然毫无悬念得归入F系列。事实上我在美国偶尔会拿个F,所以我自己告诉自己,桃花啊桃花,100分的卷子至少你拿到了四分之一的成绩,F就F吧,至少说明你在中美教育体系里都游刃有余,你的水平非常稳定。

我一直忽略了一个现实,还是庄子然提醒我的。她嘴里嘟嘟囔囔,对着自己的卷子自言自语道,“唉,150分的卷子我才考了120,隔壁的叶知秋考了满分呢,差距啊差距,我跟他隔着一座山的距离呢。”

庄子然的话如当头一棒,彻底粉碎了我的自我肯定。许多年后我才了解我这种逻辑是阿Q式的,底层人民特别爱用那种逻辑。据说底层人民特别怕得抑郁症,因为治疗抑郁症的药特别贵嘛,他们买不起,于是就发明了“阿Q式逻辑”这种偏方,当然药房里不销售这种偏方,人脑可以免费分泌,所以特别受欢迎。

但当时的我初踏入底层人民的行列,阿Q偏方运用得还不是特别的自如,自然而然,我在听到庄子然的话后,差点休克过去。我的手有些发抖,不动声色得用语文书盖住了卷子上那血红的“25”,轻轻得问道,“庄子,这个卷子总分是150分吗?”

庄子然大惊小怪得看了我一眼,“是啊,我们的卷子都是150分的,小学生才考100分的卷子呢。”说完,她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卷子上,嘴里唠叨不休,“怎么才120分呢,太差了,唉,最后道题叶知秋花了五分钟就做完了,我可是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拿到一半分数啊,唉唉唉,人比人气死人的。”

我想起我在美国做的那些卷子,才发觉自己做小学生那么多年,而现在我送上门让命运玩弄,残酷的命运于是摩肩擦掌,要把我拔苗助长,我就这么从小学生直接跳级成了高考生。我的呼吸有些困难,于是我挺直腰板顺了顺气,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我拿出笔认真计算25除以150等于多少,好在我的除法学得还不错,我算出等于0.1666666,略等于0.17。

目视这个悲哀的数字良久,我想起那个考满分的叫什么叶知秋的神人,我问上苍我跟这位神人的距离有多远,上苍告诉我:孩子,你跟他之间隔着一个伤心太平洋。

突然间我很想知道这位神人长得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因为在我的认知里,美的人必定是笨的,聪明的人必定是奇丑的,于是我转过头去小声问庄子然,“那个叶知秋是什么人?”

庄子然那被雀斑云围绕的眼球突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星光,好似有火星子蹦了出来,她兴奋起来,“叶知秋啊,那可是我们年级响当当的叶大公子啊。”她凑近我,手掩着嘴,“桃花,认识熊猫不?在我们校长苏司令的眼里,叶公子就是熊猫啊,我听说有一回叶公子在数学课上打了个盹,打完盹后咳嗽了两声,唉哟,可把我们苏司令急坏了,下了课就搂着叶公子到医务室量体温去了,还让医生量了三次呢,哎哟,可把医生吓坏了,以为校长送了个非典病人过来……”

于是在甫进入这家重点中学的第十天,我,陶花源,认识了传说中隔壁的他,叶知秋。